钱财充裕后,符杉焦虑消散,过了个很舒心的中秋节。
按惯例打理和各家的人情来往,挑了一尊寿星公捧寿桃的玉雕像,做进献帝后的中秋贺礼。
这雕像稍微小些,但是胜在玉质极好,特别是那个寿桃,尖尖上天然带着一点儿红,剔透玲珑极了。寿星公也雕刻的活灵活现,笑眯眯的。
这礼物比晋阳公主的翡翠佛像略微低一点儿,正好符合符杉不求拔尖冒头,但求平安无过的风格。
晋阳看过她的礼物,点点头评价道:“这贺礼不错,你也算用心了。虽然说小一点儿,但价格不菲吧。前些日子你不是缺些钱粮,现在还缺吗?要不我帮你找母后要一些贴补?”
“多谢你费心,不用啦。陵县还有些滞后没发过来的钱粮,这几天陆续补给我了,你知道我花费不大的,已经很够用了。”
“那就好。”
晋阳不以为意,说着话呢,眸光忽然被一株巨大的红色珊瑚树吸引。
这珊瑚树足有三尺高,罕见硕大,枝干繁茂,血色一样剔透鲜红,站在旁边,真像是身处龙宫。
晋阳拉着符杉小跑过去,拿起前面的名帖,撇嘴笑道:
“我小姨母送的中秋贺礼,瞧呀多气派,把咱们的一干礼物,可全压下去了!”
“是齐国夫人呀,果然财力雄厚。”
齐国夫人是文皇后顶小的妹妹,皇后四十多岁,她才只有二十三岁,比晋阳和符杉没大几岁。不过人小辈分高,符杉记得她常常出入后宫,是个张扬娇艳的美人。
文皇后把幺妹当女儿带,皇上也很喜欢她。赏赐不断,家产极厚。她性子也要强,穿着打扮都要引人注目,送帝后贺礼也要出类拔萃。
只是过犹不及,晋阳这等骄傲的人,礼物被远远压下去了,并不高兴。
“真气人,母后叫我们惜福,不要太过奢侈,所以我们送的礼物并不出彩。怎么小姨母就不听母后的话,趁着我们收敛,她偷偷送这么张扬的礼物!哼,这次又是她最出风头了!”
晋阳拉着符杉的手,撅着嘴巴说:“你陪我去中宫,找母后告状去!小姨母和我们,当然要一视同仁啦,凭什么光叫我们俭朴,却不管她呀!”
姐姐,你那还叫俭朴?
符杉笑着把手抽出来,她才不掺和是非呢,晋阳把眼睛一瞪,符杉马上找借口解释。
“皇后娘娘中秋节最忙了,我劝你这时候也别去。人着急上火的时候,不耐烦听话,你说的有道理怕也没有用处。回头等皇后娘娘空闲了,你有多少话不能和她说?”
“而且,我想去看看驸马呢。他中秋前又去洛阳看我婆母了,舟车劳顿的,可能吹了些冷风,身子有些不爽利,我看看他别吃多了酒。”
符杉这话半真半假。厉南棠去洛阳是真的,只是没有生病,但他确实情绪不好,给人感觉阴郁。
其实不止是这次,符杉发觉每次去洛阳,回来以后厉南棠情绪都会有些阴郁。
听说他母亲教子严格,持身也正。自从丈夫死了,带着儿子从南方回到老家洛阳,也不改嫁,直接出家入道观做了带发修行的道姑。
儿子定居在长安,已经成亲了,外头也有自己单独的宅邸。几次想把母亲接过来长安,他母亲都不愿意,就爱住在洛阳。
或许是中秋节到了,还不能团聚,所以厉南棠心情不好吧。
只是他是个闷葫芦,喜怒不轻易形于色,就算心事重重也不跟她说。
“你呀,就是太惯着你们家厉驸马了!”
晋阳反而越加拉紧她的手,不服气道:“一个大男人,宫里还有御医,吃个宴席能有什么问题?你别管他啦!”
“我不管他,我也不能和你去中宫呀。万一娘娘答应你的请求,容许大家比着赛献出好礼物。咱们中间数我最没钱,到时候拿不出好礼物,我不是自找没趣吗?”
晋阳拗不过她。
“好吧好吧,不去中宫了。哎,等会儿才开宴,我给你说,御花园里得了一只雪白的大鹦鹉,起名叫白羽将军,会学人说话,还会唱歌,可有意思了,我带你去看看!”
两人便提着裙子沿着长长的红色回廊朝御花园跑去。
到了挂金鸟笼的地方,却空无踪影。
管鸟雀的宫人说,皇上身边的人早晨就把白羽鹦鹉给提走了,还没送回来呢。
符杉说算了算了,下回再看吧,怕宴席马上就要开了。
可晋阳是个没耐心的人,起了兴致跑来了,就一定要看到鹦鹉。
不过是拿到父皇那里,她便硬拉着符杉,要去皇上的紫宸宫。
“晋阳,福安,你们俩不在前面赴宴,在这儿干什么呢?”
刚到紫宸宫,就仿佛听见什么东西撞碎了。
符杉一瞅门外侍者森严,人数多了许多,皆是严肃木讷,一声不吭。不仅有皇上身边的人,还有皇后身边的女官,心里就觉得不妙。
想拉着晋阳赶紧走,别碰着什么隐私事情,便听见皇后稳重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符杉身子一僵硬,马上和晋阳对视一眼。
两人转过身来,见文皇后高高在上,站在汉白玉石台阶上,一身雍容红凤袍。两人站在下面,忙规矩福了一礼。
连晋阳那么粗枝大叶的人,都觉得母后今天威严的有点儿不太对劲。
晋阳说:“母后,我们想看白羽将军,就是那只会说话会唱歌的白羽毛鹦鹉。听宫人说……拿到父皇这里了,因此过来。”
“来就来了吧。上殿里坐坐。”
文皇后转身就走,轻飘飘留下这句话。
符杉只好硬着头皮,和晋阳一起登上台阶,跨入巨大方正的殿门,仿佛进入狰狞的虎口。
绕过门前巨大的熏香铜鼎,万寿无疆图案砖石地面上,除了静默跪着的几个宫人,别的看不出异样来。
“母后,你的镯子怎么碎了?!”
明黄色坐榻前,深色光滑的地砖上,水头极好的翡翠玉镯裂成四五瓣。
符杉眉头一跳,认得是文皇后时常戴在手腕上,极为心爱的一个玉镯。
文皇后这么稳如泰山的人,怎么会不小心打碎玉镯呢?
“中秋盛节,镯子碎了,是何兆意呀?”文皇后坐在坐榻前,以手支撑额角,意态懒倦地说。
晋阳有些惊讶。母亲平时沉稳优雅,精神头十足,很少有这么颓丧的时候。
“一个镯子而已,哪有什么不吉利的兆头。哪个婢女手脚笨拙害得母后镯子碎了,罚她就是。”晋阳坐在母亲旁边,抱着她胳膊轻轻摇晃,安抚着她。
“碎碎平安。杉儿听说,玉器最为通灵,今日忽然碎裂,定然是为娘娘挡灾了。”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蹲在地上,玉白手掌上摊着块淡蓝色的帕子,一截一截小心翼翼把碎玉拾在手帕上,打扫收尾,端的乖巧。
文皇后探着身子,注视着她,眼神幽深,轻声道:“杉儿,你说这玉镯给母后挡了什么灾呀?”
符杉闻言抿了一下嘴角,抬头间嘴角翘起来。
“具体挡什么灾,杉儿也不知道。
不过娘娘,杉儿最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个慈眉善目的女菩萨。您猜怎么着,那菩萨长得和您一模一样呢!”
“哦,是吗?”文皇后愣了一下,眼眸深沉,鼓励她继续说。
符杉接着往下编:“可不是,连您眉间的痣都一样,为什么我记得这么清楚呢,因为平时菩萨的眉心痣都是点在正中的,我梦里的菩萨呀,和您一样,稍微偏向左眉,菩萨通体笼罩着淡淡金黄的晕光,脚下还有祥云。
我想,怪不得母后母仪天下,管理这么多事情也井井有条。不像我,管理区区一个府邸都手忙脚乱,要不是母后派来檀青姑姑帮忙,我府里早就乱套了。原来母后果然是神仙转世,天生不凡。
我听人家说,神仙下凡历劫,自然和凡人不同,要磨难艰苦许多。
但是神仙本身又有法力护体,向来是遇难成祥,化危为安的,所以,
这玉镯碎了,肯定是给母后挡灾了,虽然是无形的灾难,也该认它做个功臣。
碎碎平安,这是再好不过的兆头了。”
殿内凝滞阴郁的空气,随着符杉眉眼灵动,笑意盎然,看不见的乌云逐渐消散。
晋阳听的一愣一愣的,不可思议看着笃定的符杉。
众位跪地垂头的侍者,悄悄松了口顶在嗓子眼里的气,连文皇后也散开眉眼间的郁结,喃喃自语。
“说的没错。我自有天神护佑,些许魑魅魍魉,岂能伤我。”
喃喃之后,神色重新恢复坚定。
“小福安,你真是嘴巴甜,会说话。今日过节,想要母后赏赐你什么?”
文皇后吐出一口浊气,冲符杉温柔招手。
符杉起身谢恩,双手举着帕子说:“娘娘把这镯子赏我吧。这玉石挡灾,太有灵性了。像我这种凡人,遇到的凡人灾应该小些,说不准还能替我挡一挡呢。”
“哦,你这孩子……”
文皇后笑起来:“可它都碎了呀。”
“没事儿,母后,我可以找玉匠把它金镶玉补起来。或者不好补的话,母后容许我把它打磨成别的小首饰吗?”
“这有什么不容许的?你这孩子,天可怜见的,怎么这么招人疼呀。”
文皇后感叹。就算碎镯子的玉质极好,换成晋阳她们,谁也不多看一眼的。
这孩子平时小心,俭朴,但并不贪心。她知道她是珍惜作为母后的自己的随身东西,不肯轻贱了。也是想化解她心中郁结,想哄她开心的意思。
就算亲生子女,也没有这般温柔贴心的。
“谢母后赏赐。”
符杉喜滋滋小心收好手帕。
晋阳摇摇头,神助攻一句:“福安妹妹,你实在是太穷了。”
文皇后闻言,转头看符杉:“好孩子,晋阳的意思,是你最近手头紧吗?怎么这么老实,不给母后说?”
遂又赏赐她黄金百两,进贡的上等绢布两车,上等白玉手镯,翡翠手镯各一对,拇指那么大的珍珠一盒,百年人参两枝。
符杉没意料到收获满满,大喜过望,连连谢恩。
皇上不在殿内,符杉和晋阳手拉着手出殿门,走下台阶后,晋阳才恍然一拍脑袋,叫道:“哎,怎么忘了,咱们本来是要看白羽将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