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檀青姑姑讲究一个趁热打铁,为了弥补驸马以前总不来的亏欠,连着几天她都亲自“请”驸马过来。

众人从开始的新鲜慌乱,到逐渐平静适应。

公主每次都害羞,让所有人出去。驸马寡言有礼,也不难伺候。

符杉跟他同居一室几天,发现厉南棠果然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并不会非礼她,渐渐放下心来,从开始的辗转难眠,到最后酣然入睡。

若单论室友关系呢,两个人都爱干净,厉南棠睡觉不打呼噜,也彼此不动对方的私人物品,相处还算愉快。

这早晨,天还黑着,多年早起的习惯,让厉南棠准时睁开眼睛。

他掀开薄红纱帐,走下床来。茶几暖罩子里的茶壶,仍然稍微温热。他拿起符杉给他的单独一个深色茶杯,自斟自饮喝了杯偏凉的温水。

符杉还在小床上沉睡。仰面,侧着头。乌黑的发丝凌乱散在脸颊,颈子,和竹青色薄纱被上,衬得肌肤越加雪白。

紧闭的眉目,柔和沉静,呼吸细细的,美丽的少女睡得像孩子一样熟。

厉南棠忽然想起来,自己二十六岁,她只有二十岁。相差六岁,她的确比他小很多。

“公子,公子!该起来了!”窗户外面传来侍墨的提醒,声音很小。

厉南棠这才回过神来,扭头,隔着紧闭的窗户,对外面低声说:“知道了!”

厉南棠隔着薄纱被子,轻推符杉两下,符杉蹙紧眉头,翻了个身,手里还抓着个彩线缠成的巴掌大小老虎。

“醒醒!”

符杉睁开惺忪的眼睛,困倦的一言不发,压着枕头摇摇头。

“我抱你过去?”

符杉闭上眼睛,点点头。

她看不见,厉南棠便无声勾起唇角。这小公主,第一天还正正经经给他问罪,问他为什么要在自己睡着的情况下,把她挪回去?难道不可以叫醒她,让她自己走过去吗?

结果才起了两天,小公主直接放弃。说起太早了,眼前发黑,心里发慌乱跳,好像心脏病那么难受。她坚信充足的睡眠对身体健康有好处,就贪睡不起了。

厉南棠连薄纱被一块裹起来她,抄起腿弯把人轻松抱起来。

她睡得热乎乎的,起身间便闻着馥郁的桂子甜香,沁人心脾。

小脑袋搭在他的宽肩摇摇晃晃,长发散在他的手臂上,又蹭着他的脖子,痒痒的。

一双小腿也随着走动,摇摇晃晃,赤luo的脚丫白白的,脚指甲淡淡的粉红,像是十片小小的花瓣。

厉南棠屏住呼吸,觉得自己脉搏稍微变快,大步流星走到架子床前,把人小心翼翼放进被窝。

修长的手指掌着她的颈侧,放在橘红色夹纱塞玫瑰花的新枕头上,顺着理好她散乱的裙角,手指滑过稍微有些凉意的脚背,用温热的掌心给焐热一会儿,把被子给她严严实实盖好。

这小公主,前几天,防备他很严实,连睡觉都穿着罗袜。这几天就信任许多,赤luo着脚丫踩着棠木屐,在他跟前走来走去。

说讲究吧,又有些不知世事的莽撞。她不知道女人的脚,不能轻易给男人看的吗?

也不是没问过她。她讶然看着自己的脚,而后抬起明亮的眸子,也不知真心还是假意,说:“可你是我的丈夫呀?”

名义上,他的确是她的丈夫。

他们这情况,算是什么丈夫和妻子呢?以前自然是泾渭分明,可现在,连厉南棠自己也有些分不清楚了。

“南棠,我有个新认识的朋友,特别倾慕你的书法。他生辰快到了,想托我请你写一篇诗文,悬挂室内,日夜诵读。当然,润笔好说,绝不会低于这个数。”

鲁怀麒伸出右手,张开手指,正反比了一下。

厉南棠一边垂着眼睛,专注看着小陶壶煮茶,一边问:“他是谁呀?”

鲁怀麒把人家名字来历一说,是长安极为富裕的商贾,厉南棠就抬起眼睛。

“一个不通文墨的人,倾慕我的书法?你给我拒了吧。”

鲁怀麒说:“你别看他不通文墨,人家仰慕文墨还不行吗?他为人还挺疏财仗义的,挺热心一个好人。我都不好意思拒绝他。你写一幅字,不跟吃饭似得那么容易?一篇就一千两!我要有你那名气,我就替他写了!”

“你说笑呢,你大将军府的出身,你会缺钱吗?”厉南棠不为所动,泉水咕噜噜冒泡的时候,开始优雅点茶。

“怀麒兄,我不是不给你面子。只是万事皆有品,我要是谁都给写,我的字画也就不值一提了。”

而且,现在随侍帝后身边,多少人盯着他呢。商人重利益,得了书法不会珍藏,而会炫耀自己的财力和关系,甚至假借和他熟悉的名义,背后不知搞什么勾当。厉南棠不会给自己添麻烦。

鲁怀麒见他态度坚决,只好接过来他给的茶杯,点点头。

“行,我知道了,其实我也就是试试,回头我就拒了他。”

厉南棠知道他没什么坏心思,只是为人热情,出身富贵想事情不会想太多,因而也不介意。

安阳公主的十五岁生辰办的很热闹。

符杉的礼物送出来,小寿星十分喜欢。

“福安姐姐,姐夫的书画是长安一绝,我很喜欢,你能帮我弄一幅他的亲笔画么?”

安阳本来就喜欢绘画,只是技艺稚嫩。厉南棠白身的时候,字画已经名满天下。如今成了帝后身边红人,书画随着主人身份水涨船高,王公贵族趋之若鹜。安阳今天喝多了桃花酒,酒壮着胆子才敢撒娇要求。

符杉愣了一下,摸着安阳髻发的小绢花,笑了一下。

“他不是在御书房教你们读书写字吗?怎么不当面问他要?”

“我不敢嘛。姐夫虽然看着和气,一双眼睛看人时,冷冰冰的可威严了,我……我有些怕他。”

符杉无奈笑道:“别的可以帮你,这个我也爱莫能助。你姐夫的书画,我要不出来。在家里的时候,连他的书,都不叫我碰。”

其实不止安阳求要书画,其他相熟的人也有想从符杉这个途径求书画的,都叫她拒绝了。

符杉实事求是,不会打肿了脸充胖子。她不会为了别人去勉强厉南棠,自讨没趣。何况也不爱欠他人情。

不过说起这件事,符杉真的很羡慕厉南棠。

他的字画珍贵,又有品格。所以甭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寒门朋友,人情往来,送一幅亲笔字画,就弥足珍贵了。

不像符杉,人情往来全是真金白银。像安阳这样的小姐妹,花费随意些,也至少三四百两银子。再低了就不像样了。

如果是给长辈王公送礼,珍奇古玩,购买的名人字画,或者华贵绢布,少不得千把银子就花出去了。

更,重,要,的是,年底还要进贡皇上皇后,包括帝后的生辰、年节礼物,更是重大花钱项目,一丝疏忽不得的。大把银子流水的花。虽然有俸禄有封地,也不禁花的。

晋阳公主生活奢侈,没钱了就找爹娘撒娇,总不会缺钱的。

符杉这个养女,可不好意思找养父母撒娇。

少不得就精打细算。不能叫人看着小气,也不能太过奢靡浪费,总之,也要很认真花一番心思的。

厉南棠今夜回来,便见符杉坐在榻上,几案桌上地上,琳琳琅琅摆着好些绢布,古玩,金银珠宝。

她拿着册子,一边看一遍指挥春芸等人分开摆放。

有给她回礼的,收到库房。有郡王亲戚们婚丧嫁娶送礼的,一共三处三份礼物,分好了又仔细检查一遍,方叫文书相公写了帖子,叫家人们按时候送过去。

全弄完了挪出去以后,符杉有些疲累。跪坐在塌上,手肘搭在紫檀炕桌上,支撑着低垂的脑袋。

她已经洗漱过,摘了钗环,鸦黑浓密的长发柔顺垂在后背,散落在绸缎大袖褶皱里,衬得小脸越加瓷白。

厉南棠拿着一卷书,不由得走到坐榻前,转身坐在了她的对面。

符杉感受到阴影,随即抬起头来看他。过了一会儿,忽然叫他的名字。

“厉南棠!”

厉南棠听她声音,似乎有些犹豫恳切,便把书卷放在膝盖,扭头静静的看她。

“能和你打个商量吗?”

身处府中,厉南棠是个心有成算的人,除了封地进项多少,暂且不知。这公主俸禄,平日花销人情,结余多少,闲时间他替她稍微算了算,知道她最近手头紧张。因为单这个月,就婚丧嫁娶有四桩事情呢。

“什么事儿?”厉南棠矜持地问,心想她肯定要问自己要字画了。鲁怀麒消息灵通,说最近一直有人想通过公主得到他的字画。

符杉挽挽耳边的头发,深呼吸一口气。

“你最近晚上是不是都在外面吃饭?”

厉南棠没成想她忽然问这个,顿了一下,才答应了个“嗯。”

“我经济有点儿困难,最近人情来往太大了。入不支出,快穷疯了,要开源节流。既然你基本不在府里吃饭,那我就单管你早饭,不管你晚饭了。

当然你要回来吃,也不是不行,你提前一个时辰派人给厨房说。”

厉南棠沉默一会儿,彬彬有礼反问:“……你经济困难,就……单裁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