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符杉打发走了褚相府的来人,有些头痛。

褚相爷那边的意思,是觉得公主驸马感情不好,驸马迁怒于他,他无辜受戮。希望公主解决和驸马的矛盾,拴住厉驸马不要乱咬人。

符杉肯定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词。于是派人出去搜集打听。

得知事情的起因,还是探花李沅峰起草的“西北平叛论”,褚相爷“署名发表”。

大体意思,是我军和两支敌军在打仗。其中正在围攻的这个,已经围困了三月还没有办法,耗费大量兵力钱粮。

李沅峰想要弃这个难啃的骨头,分析种种因素后,决定转而奔袭百里,奇袭另外一个。

厉南棠驳斥了这个战略,列出详实的历年战争成败结果,说另外那个看似没现在攻打的这个有名气,战功无多,但他谨慎坚韧,坚守的城池只会比现在这个更难进攻。

我军要是按照“西北平叛论”来,首先前功尽弃。

其次千里奔袭,疲劳我军。

最后按照两地之地形,狭长如长蛇,必然将我军拉成长蛇阵,两边敌人只要通消息,合作无间,对我军斩蛇头,断蛇尾,再出一支奇兵——不用多,五千人足以,就可以劈断蛇中。整支军队都会被敌人打散消灭,说“西北平叛论”绝不可行。

这件事谁对谁错,暂时还不知结论,因为前方战争还没有出结果。

而后每次朝堂,褚相爷出什么谋划,厉南棠必然仔细分析。他认为错的就驳斥,认为对的,就提出补充和更好的办法。

总之,褚相爷快被他烦死了。

众人也觉得厉南棠在发疯。

无论他写的多好,看起来多么逻辑详实有道理,众人都觉得他太年轻了,今年才芳龄二十六岁,对比五十八岁的褚相爷,真是人家吃的盐巴都比他吃的稻米多,认为他是纸上谈兵。

还有一小部分,对此不置可否,因为褚相爷虽然年高位重,却是公认的群相之中,不甚有才华的那种,主要以忠心和苦劳取胜。厉南棠虽然年轻,却游学天下,最爱往战乱地方凑,每每毛遂自荐以身入局,至少目前为止,百战百胜。

以至于有兵乱的州府刺史,若打听到附近学子行馆里有厉南棠这个人,那真是周公吐哺,要不至少也是个夜追韩信,定恭恭敬敬把人请过来,帮忙参谋军机,甚至于农政实事。

符杉管不了厉南棠多么有才,她现在夹在厉南棠和褚相爷之间,十分为难。

褚相爷府第一次来人,说话还算客气,只是稍微埋怨。

但两边都知道,符杉若不表个态,就算得罪相爷府了。

符杉只好叫春芸去兰月居把驸马请过来。

兰月居,是公主府西边一个单独的小四合院,五间房,庭院遍植兰花,充当驸马的居所。

春芸去了半天,最后空着手回来。

“驸马过了晌午就出去赴宴了,说朋友邀请,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

对,厉南棠这个人成天出去,就像公主府是困住他的牢笼一样,对这个地方避之不及。

符杉稍微有些失望——她想早些见到人,早点儿跟他谈谈。谈的成谈不成先另说,先看看这人什么态度。

抬头间,忽然看见春芸脸色有些发白,似乎有些气愤。

符杉不禁摸了她小脸一下,问道:“奇怪,怎么脸上变色了?兰月居的人,给你气受了?”

春芸摇摇头,叹气道:“公主,他们倒不敢的。只是……婢子见公主前些日子买的南方果子,送去兰月居一些……

驸马一口没吃,全赏给下面人了。”

符杉愣了一下,便捏捏她的脸蛋,笑了笑。

“那果子又不贵,”——贵的她也不给厉南棠了。

“你要是想吃,下回再叫厨房买一些就是。”

“公主,婢子不是馋这些果子吃……”

“我知道,你不是馋这些果子吃,是替我抱不平,觉得驸马冷心冷清,糟践了我的心意。”

符杉笑了起来,有些愕然。

她装可怜骗外面几个公主也就罢了,怎么连身边人也骗过了?

几枚果子,连身边伺候的人她也分了,能有她什么心意。不过当时谁顺嘴提了一句,说驸马是南方人出身,或许想念家乡的果子。

符杉心想,“自己”求来的御赐婚姻,也别搞得面上太难看了。

所以叫人送去一些。说真的,厉南棠吃也好,不吃也好,她根本就不在意。

两个人说是夫妻,不过像是同住在公主府里的陌生人而已。

除了新婚之夜,甚至都不同房。符杉占据正经的两层寝堂,厉南棠睡在兰月居。

所以,赴宴回来的厉南棠,没想到会突然在自己卧房里见到“妻子”,身形稍微停顿下。

厉南棠解开的披风,又重新系上带子。

符杉闻到他满身酒气,皱眉打量他一下,摇曳烛火下,看着脸面倒是不太红,眼神也算清明。

这人酒量大,喝酒不上脸。

眼看他要转身出去,符杉立马吩咐外面:“关门!”

守在外面的卫士,咔嚓把门关上了。

厉南棠静止了一会儿,符杉听见他鼻音很重地叹了口气,而后把披风再次解开,扔到屏风上挂着。

“有什么事儿,说。”厉南棠霍然转过身,抬起薄薄的眼皮看她。

他浑身酒气,个子高大,灯火照着他身上明暗不定,眼珠反射的光,很冷。说真的,符杉有点儿怕。

毕竟自己现代只是个二十岁的大学生。原身因为替长辈守丧等事,耽误早嫁人,如今也只有二十岁,从来都深居闺阁。

两个自己都没什么面对酒鬼的经验。

符杉只简单兼职过,假期做过网络直播,也没什么社会经验。她不太会谈判。

可现在必须得找厉南棠谈一谈。

反正外面有好多武功高强的卫士呢,自己是公主身份,厉南棠除非想死了,否则不会动手。

符杉心脏安稳一些了,沉住气说:

“今天褚相爷府里来找我了。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

厉南棠靠着门框,微微歪着头说。

他神色满不在乎,油盐不进。

“你要是对我不满意的话,你可以找我。”

符杉说:“你想写奏章出气,你弹劾我吧,别牵累别人。”

厉南棠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嗤笑一下,扭过头去。

平静道:“弹劾你?你一个闺阁女子,又不参与朝堂大事,有什么好弹劾的?这事儿你管不了,也别管了。”

符杉笑了起来,双手交叉,轻轻挤压自己的手指:

“我是想不管,我很怕麻烦的。但是相爷府的人一天三趟来找我,你不停手,我就不得安宁。说吧,你想要什么。我能满足的尽量满足你。你我毕竟是名义上的夫妻,闹得太难看了,丢脸的不是我一个人,也伤害你的名声不是?”

厉南棠也笑了,扫过她一眼。

“我想要的,你给不了。从你在御花园故意扑进我的怀里开始,你已经接过这个麻烦了。你怕麻烦,我也救不了你。不然你还是劝褚相爷辞官吧,这应该比劝我停手,更容易一点儿。”

符杉:……

“厉南棠,你没喝大吧?”

“没喝多。”

没喝多叫她劝褚相爷辞官,有病啊。符杉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厉南棠这个疯子,还越过她身边,跟她擦肩而过,故意碰了她肩膀一下,瘦弱的符杉叫撞得往旁边歪了一下。

符杉霍然转过身,就看见他施施然走到床铺,眼里没人似得。坐床上,把靴子脱了。而后两条大长腿往床上一放,拉过来被子,两只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打个哈欠。

“公主殿下,要么上来睡觉,要么就请回吧。你想说话,我可是酒后犯困,我睡了。”

符杉看着他,灯光下,嘴巴闭上,眼睛闭上,纤长的睫毛静止不动,在清俊的脸上留下小片阴影。

符杉磨了下后槽牙。

她当然不可能跟这个破坏她利益的家伙睡觉。事实上,新婚夜两人呆在一屋,也没“睡觉”。

当夜符杉就穿越过来了,她心里忐忑不安,以为必然得那个的时候,拿走她遮脸团扇的男子,只遵守规矩,和她喝了交杯酒。

众人退出去后,他脱了外袍和靴子,就单独睡到一边。一晚上他都没睁眼,连一根头发丝也没碰符杉。

仿佛躺在他身边的不是新娘子,不是千娇百媚的美人,而只是一截木头。

等到第二天早晨,防备的符杉懵懂的醒过来,人家早就穿戴齐整,站在床头了。

符杉眼睁睁看着他拿小刀,吓得朝后面一缩,以为这位仁兄万念俱灰,突起杀心要捅了公主。谁知道他只是随手刺破自己掌心,鲜血一下子涌出来,他便把血抹在雪帕上,作为两人同房的证据。

符杉上辈子有心脏病,打针都打怕了,怕痛,怕刺伤。

那印象对她冲击太大了,男人刺破自己手掌时,就跟割纸一样,甚至他脸上都没有痛的表情。

符杉什么都没说,呆呆盯着他,他意识到符杉的视线,淡淡瞥了她一眼。

只一眼,符杉就打了个突,觉得这是位狠人。

因为他乌黑的眼珠,像是玻璃球一样,没有一点儿生气,没有一点儿动容。符杉——这个毁了他前程的仇人,在他眼中,和床边的箱柜差不多,都像是没有生命力的东西。

符杉格外惜命,打那天起,就不怎么敢招惹他。

不过处了几个月,她也不是很怕他了,因为觉得厉南棠是个有理智的疯子。要不然怎么割破他自己的掌心,而不动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呢?

私底下再冷淡,明面上他永远刚好维持“及格”。如果不把他当丈夫,而是当做没什么交情的同学,还挺舒服的。

只是没想到,老实孩子作大妖。平静过了几个月分居日子,结果突然出了这档子事儿,她被逼的主动过来找他。

这人却沉静的合目睡觉,把符杉扔在一边。

符杉:……

算了,放弃。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她不想白费力气了。

而且,就算褚相爷找她,她也有话答言了。

——“你看,我都劝了,没办法,他就不听啊。”

符杉临走前,温柔地说:“我走了。对了,皇上御赐了一些荔枝,特别甜,特别好吃,我记得你出身岭南吧。

你们那个官儿,真的挺智慧的,他把结了果的苗子,栽进大花盆里,从海上运过来,到长安的时候,才刚熟透。现摘现吃,真的好新鲜呐。”

睡觉的人,眼皮子没动,搭在被褥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符杉格外体贴地说:“本来呢,想分给你一些的,最新鲜的荔枝,除了皇家进贡的,外边基本没有,有钱也买不到。

但是听说驸马格外有骨气,不吃嗟来之食,把我之前送你的南方果子全都分给下面人了。

我想,你肯定不吃我的荔枝,我就不讨你嫌弃了。你品格这么高贵,逼你吃,岂不是羞辱你。

唉,好无奈,这么多荔枝,我只好勉为其难,自己慢慢全吃掉吧。想起来真愁人,我都怕我吃的上火。幸亏有冰窖呢,不然岂不是要搁坏了。

哦,对了,你睡着了,反正也听不见。那……再见。”

符杉关门的同时,厉南棠睁开清明的眼睛。

起身,靠着壁板,抓了两把自己后脑勺的头发,看着卧房门口依旧摆动不停的帘子。

……

也不是馋那几口荔枝。

就是……

她,怎,么,这,么,会,气,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