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棠,你在跟谁说话?找到我要的那本书了吗?”
一位穿圆领袍的男子,也拐了进来。
六目相对,室内符杉又把面篱的轻纱撩到帽子上面去了,那人一愣,忙叉手行礼。
“检校内使鲁怀麒见过福安公主殿下。”
符杉知道这人是厉南棠的好朋友,见面的次数倒是不多。
符杉叫他免礼,打量他一眼。
见他站直了和厉南棠一般高大,年纪也相仿,二十六七岁模样。此人虎背熊腰,长方国字脸,很憨厚模样,倒是越发衬得厉南棠玉树临风,温文尔雅,一张俊脸棱角分明,矜贵清秀。
——原身是有点儿眼力在身上的。厉南棠不论一身才学,光站在那儿,就外形出挑。
厉南棠松开手,点点那本书对鲁怀麒说:“你要找的书,还剩下这最后一本,谁知公主也看上了。”
鲁怀麒楞了一下,眸光盯着符杉拿捏着那本书的手,有些不舍道:
“公主既然看上了,也是这本书的福气,不如我们去别的书肆再看看吧。”
厉南棠听到“福气”二字,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瞥了符杉一眼,突然问道:
“什么时候喜欢看书了?这本游记多引经据典,看得懂吗?”
符杉秀眉一抬,微笑回复:“就因为看不太懂,所以才要多学啊。”
厉南棠沉默一会儿,也不再看符杉,拉着鲁怀麒,抬脚就要走:
“上别家书肆再看看,实在不行,和瀚海的掌柜说一声,等下回再进了这本书,添些跑腿钱,直接送到你府上罢。”
鲁怀麒看看好朋友,又看看公主,她俩关系不好,长安公认的了,于是只好行礼告退。
“慢着。”
等两人快退出视线了,符杉一边随手翻看此书,一边叫住两人。
厉南棠背对着符杉,鲁怀麒面对着符杉,叉手行礼:“请问公主还有何吩咐?”
“这本书对你很有用处吗?”
鲁怀麒听她语气松动了,忙说:“对小臣是有些急用。宫里编纂历年史书,有些旧料对应不上,需要看这本书进行对照补全。”
符杉便把书合上,递给春芸,示意春芸把书递给鲁怀麒。
“既然是正事,先给你用吧。”
鲁怀麒大喜过望,忙双手接过来,连连道谢。
厉南棠没想到素来跋扈无礼的符杉能这么大度,也转过身来看她。
鲁怀麒说:“多谢公主让爱,说实话,我们已经跑了四个书肆了……”
一本书而已,值不当他一直道谢。
符杉拉着广袖,摆摆手,不在意道:“无妨,本宫看这本书,无非也就是消磨时间,对本宫来说,不算重要。”
况且真被厉南棠说中了,翻了一下,里面用字很晦涩,的确看不懂。
两边分开,各自又看了会儿书。没想到下去结账,又碰到一起了。
厉南棠看见符杉那边琳琳琅琅,各色宣纸毫笔信笺颜料的,相当之多,有些诧异。
符杉叫小伙计帮她精美包装,分成几等份。
她这次是量大进货来了,买的多,便宜的多。这文具又放不坏,等安阳公主生辰时送她一份,剩下的还可以送人,或者以后自己用。
厉南棠盯她的目光比较久,符杉脸都快叫他盯出洞来了,于是转过头来,看着他手中的书,假惺惺邀请:“都碰上了,我一块给你结账吧?”
——我就客气客气,你别当真啊。虽然按理说,公主得养着驸马,但是两人一向分开花销。
幸而厉南棠一向有骨气,人家自己结了。
“买这么多纸笔呀?真是琳琅满目,叫人眼花缭乱。”厉南棠喟叹,颇为不可理解。
“当然啦,高手一支笔,差生文具多,这不是很正常吗?”
符杉学他那样挑了下眉头,昂着头看他,一点儿不脸红。
厉南棠没想到她这么说,呆愣一下,无话可说。
旁边传来噗嗤一笑,鲁怀麒见两人看他,忙低头单手捂脸,装作不是他笑的。
“再说我不止自己用,还要送人呢。等会儿你去哪儿?”
“随便逛逛。”厉南棠说。
“正好,我也随便逛逛。就不顺路了。”
说完,符杉转过身来,伸手把面篱的薄纱拿下来,扶着春芸的手臂,率先出去。后面小伙计们进进出出,把她买的所有东西帮忙装好车。
等公主出了门,鲁怀麒笑着用胳膊肘捅了厉南棠一下。
“都说福安公主跋扈,今日一见,我觉得传闻有虚呀,公主殿下这不是挺讲道理的?”
“她是比以前讲道理一点儿了……但也不多。”
厉南棠环抱着手臂说。骨节分明的手指,白皙有力,轻松拎着打包好的几本书籍。
“南棠,要说我,反正事已如此,你就知足吧。福安公主清丽动人,又对你有意……好好好,算我多嘴,我不说了。”
厉南棠掀开薄薄的眼皮,面无表情扫了鲁怀麒一眼,鲁怀麒当即轻轻拍了自己一个嘴巴。
厉南棠这才点点头,说:“饿了吗?出去吃点儿东西?”
“好,今天你帮我找书,我做东。咱们去曹家酒楼。”
正说着话呢,忽然三五成群的一波文人进门,恰巧走到面前。
都互相认识,厉南棠微不可见皱了下眉头,斯文有礼,相互见过。
对面的有今年科举的探花李沅峰,鲜衣怒马,好漂亮一年轻人。只是眉目凌厉,看着有些傲然之气。
鲁怀麒知道他素来嫉妒厉南棠,不想生事,草草打个招呼,这就想走。
对面文人问去那里,鲁怀麒手指着街对面:“曹家酒楼,吃饭去。诸位都是吃过了才来吗?”
对面便点头说吃过了。
李沅峰笑着说:“真羡慕你们俩这般逍遥自在,闲敲棋子落灯花,身处长安,还这么悠闲。每日看看书,吃吃饭,一个指头不动,就有俸禄可以拿。不像我们,整日事务繁多,真是累也累死了。”
厉南棠知道他是讽刺。身为驸马,有驸马都尉一份俸禄领。可凭他的本事,稀罕这几个钱吗?
鲁怀麒脸色一下子变了,不顾周围人说和,横眉怒目道:
“什么意思呀?有些小人,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叫人不耻。你嫌弃忙,做不了你就退位让贤。谁不知道当初翰林院要点的是南棠,若非南棠做了驸马,这个好空缺能叫你占了?”
李沅峰笑容失去,愤恨瞪了鲁怀麒一眼。偏鲁怀麒长得虎背熊腰,说是文人,倒像个武将,发火时叫人畏惧。李沅峰整个人比他小一圈,自然不敢招惹。
视线移开,看见厉南棠不受激将,还是冷淡矜贵,不动声色的模样,仍旧那么不把他放在眼里,李沅峰心里更是嫉恨。
厉南棠母族虽然高贵,父亲却是寒微出身。李沅峰父母皆出自高贵门第,自然有些看不上他的出身。
而且打从应试起,周围人都说这个南方出身,长在洛阳,游历天下的厉南棠多么文才武略,惊人绝艳,李沅峰也是神童出身,心高气傲,心里更是不服气。
等在长安会馆见面,李沅峰故意找厉南棠当众辩经,想和他比试高低,压他一头,谁知两次辩经,两次都落了下风。
正式科考时,自认为文章写得鞭辟入里,没想到又被厉南棠技高一筹,死死压下。
因他相貌漂亮,点了探花。但厉南棠清俊高大,容貌也不比他的差。
周围人经常感慨:“厉南棠文可点状元,貌可做探花。”每听到这句话,李沅峰都觉得不舒服。好么,厉南棠就是要各方面都压人一头吧,跟他站一块,自己简直永远不如他。
所幸,上天不可尽如人意。风头正盛的厉南棠,叫跋扈草包的福安公主截了胡,点了驸马,从此不能在朝堂上施展他的抱负。对此李沅峰真是乐见其成,颇有些幸灾乐祸。
——叫你能耐吧,该!
而且翰林院的名额也因此落到他的头上。这可是天下文人梦寐以求的美职,因为宰相多出于翰林。
翰林院能免费看皇家浩瀚的藏书,并且近距离接触皇上和朝廷中枢,无论暗中学习,磨炼能力,还是接触的人脉关系,都不是别的官署可以比拟的。
李沅峰是个有上进心的人,如今已经拜了群相爷中的褚相爷做老师,自觉青云直上,前途光明。厉南棠已经是被他拨开的迷雾,无足轻重,远远落后,不能和他相比了。
若他的老师是别的相爷,厉南棠还不生气。偏李沅峰的老师,就是给福安公主和厉南棠做媒的那位。
李沅峰挑衅说某人不要自以为是,翰林院的职位,不只是看谁文章写得好,而且也要看人办事能力的。
如今他已经能替老师分忧,褚相爷刚上的“西北平叛论”就是他起草写的文书,皇上也大力夸赞。
不像是某人,如今和朝堂大事无关,就在闺阁里,用那双写了无数花团锦簇文章的手,练习怎么讨好公主,给公主描眉画鬓吧。
这话说的太恶毒,两边文人吵了起来。
符杉走了没多远,见到热闹的果子铺,便又起了兴致,下车逛店。
平时这些果子,包括一切生活用品等物,都是皇家管这个的官署统一拨下来的。若小东西没有,也是府里专门的下人采购。
符杉好久没有逛街了。在现代时她特别喜欢逛早市,像是赶集那样热闹的菜市场。如今站在店铺门前,亲手捡一些喜欢的水果蔬菜,放在店家提供的竹篮子里。
别说符杉了,连春芸等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侍女,都不大亲自出来买果菜,很觉得新鲜。
等付账时,春芸付了钱,回来时有些神情惊愕,欲言又止。
符杉问她怎么了。春芸犹豫了会儿,贴着耳朵小声给她说:“公主,外面买的,比咱们厨房买的,似乎便宜好多呀。”
符杉一愣,点点头:“可能府里采买的更好一点儿?蔬果也分品种的。再说,由下到上,层层经手,中间经手的人肯定会赚些,倒也不奇怪。”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远远的有喧闹声。随着声音看去,好像是来时的方向。
打听一下,说是瀚海书肆里状元探花打擂台,有点儿闹架的意思。
春芸问符杉要不要回去看看,“驸马莫要吃了亏。”
符杉想了想,摇摇头:“不管他了,咱们回去。他做事一向有数。”
后来,符杉才知道,这句话后面,应该加个“?”
因为打从第二天起,她的驸马就和当朝的褚相爷杠上了。
褚相爷朝堂上写个什么奏折,出个什么计策,她家的厉驸马虽然不能参与正事吧,但可以写奏章。
褚相爷写一篇,他给驳一篇。偏他驳的还剑走偏锋,气势磅礴,极有道理。甚至文采斐然,不胫而走,令人传颂。
这就搞得很尴尬了,显得褚相爷格外才能平庸,不称职一样。仕林朝堂是一片哗然。
这不是打老大人的脸吗?
褚相爷脸都绿了,派人上门找符杉问罪。
——公主,老夫当初可是为你保的媒!你家驸马是怎么谢媒人的呢?
符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