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救人

夏季,空气里带着水汽,像是快要下雨。

沈意摸索着将外面晾晒的草药收拢起来,天色已经昏黄,屋内却没有点灯,暗压压的。

点与不点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沈意看不见。

将草药安置整齐,她做了些冷食,她还不太习惯黑暗,前天生火做饭时还不慎烧伤了手。

思及此她伸手轻轻触及眉眼,眼疾是一月前上山采药时,为摘得高处的草药失足滑落,再醒来就落下暗疾。

她虽懂医术,却一时查找不出问题,只能希冀会慢慢恢复。

外面传来脚步声,且伴随着一声响亮的,“沈小娘子,我热了些吃食给你送过来。”

听声是隔壁的张婶子,自从沈意帮她调理好腿脚不便的毛病,她就对自己十分热络,尤其是她眼睛失明后她时常注意着这边的动静,过来帮衬着些。

沈意推拒不过,还是接下了,权当明天的早食,她把饭放下又取出些东西递给张婶子:“这是几包去湿寒的草药,刚想拿过去给您,天气潮湿怕您又开始疼。”

“成,该婶子谢谢你才是。”

离开的时候,张婶看了看手里的药包叹了口气,沈小娘子会医术村子里的人都多多少少受过恩惠,便多关照些,只可怜她父母双双离世,留她孤苦一人,原来多水灵的一姑娘,偏偏还落下了眼疾。

她早先还想着找个媒人将沈意说给自家大儿子,可她迟迟不见恢复,她一时也犯了难,只得按下不提。

沈意将门窗关紧,做完一切躺到塌上,许是眼睛失明的缘故,听觉便格外敏锐,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了瓦檐上,清清脆脆的,远处还传来一两声轰雷。

这一夜沈意没有睡好,被雷声扰的,心下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安。

天将破晓,鸡鸣声清脆嘹亮,她窸窸窣窣的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把草药卖了换些银钱,家里的粮食也快见底了。

打开门,空气中的凉意裹挟着潮湿的泥土气传来,沈意的动作顿了顿,发觉些不对,空气中有丝丝缕缕的血腥气,有人受伤了,还离自己很近。

下了一夜的雨,地面积起深深浅浅的小水洼,沈意每踏一步都会激起小小的涟漪,像是步步莲花。

她拿着竹杖轻轻的敲着,出了院子又往前走了几步,原本落在地上哒哒的敲击声变的有些闷。

沈意把竹杖放在一边,伸手探了探,本该温热的皮肉受了一夜的风雨,触手冰凉,身上黏黏糊糊的是血,她一路往上摸,手下略过一道尤深的伤口,这应该就是要害了。

这幅身躯应当是个成年男子,心跳尚有起伏,呼吸虽微弱但一息尚存。

沈意心下有些吃惊,这人来路不明,且受了这么重的伤,救下来不知是福是祸。

不多久思考出结果,她叹了口气,开始把他往屋子里拖,既然倒在她家门前,老天便有意让她救他一命,但愿她行善积德能让眼睛早早恢复。

沈意废了一番力气才把这位意外来客安置到床榻上,她接着又把他湿透的衣衫换下来。

此刻她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阿父还在世的时候教过她,性命面前这些礼数当为轻,只不过阿爹和她不在意,反倒病人遮遮掩掩,家属更是连连摇头。

沈意把他的伤口清理干净,擦上止血的药膏,又将其包扎好。

做完这些,她的头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沈意没顾着擦汗,接着挑拣了一些药草熬了起来,所幸这一次没有烧到自己。

熬药的间隙,沈意不放心的摸了摸他的额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烧起来了。

萧元祁费力的睁开眼,脑袋昏昏沉沉的,呼吸之间都传来眩晕感,全身也使不出力气,记忆里的经历混乱不堪,带着杀气和冰凉的刀光剑影,骏马的嘶鸣声和逃窜。

仅仅是回想,便头疼欲裂,额头传来冰凉的触感堪堪缓解,是一双柔夷,他却能感受到他指腹间的薄薄的茧子,萧元祁下意识的捏住了她的手腕。

“你醒了?”沈意感受到他的动作,出声询问。

她的声音清甜婉转让人想到夏日青荷,悠悠扬扬的裹挟着晶莹的露珠,不经意的落下在水面激起涟漪,也在人心低漾起波纹。

萧元祁锐利的的目光往上扫,豆蔻年华,小荷才露尖尖角般的清丽含蓄,肤色如雪,相比于他见过的高门闺秀,她的五官并不出众,却秀美出尘自有一番风味,浓密的睫毛低垂着,投下淡淡的阴影,双眼睛风露濛濛,水光楚楚,却看上去总似雾里看花,水中捞月。

沈意感受不到那双利如鹰隼的眸子在自己身上打量,只是在等她的回复。

萧元祁看了看这间屋子,狭小的一览无余,家具也简陋的的不像话,一张床,一张桌子,除此之外一个的药柜占据了更大的空间。

心里的防御卸下不少,他松掉握着的皓腕,面前这女子看起来无害,救他也只是偶然,他清了清嗓子:“承蒙搭救,此恩必报……咳……咳……”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她救他或许出于善念但只有许下利益,才能更让其上心几分,萧元祁从小就有拿捏人心的本事。

他的声音低沉自有一股威仪,因发着烧还带着些许微哑。

“你先别说话了,躺下好好歇息。”沈意起身查看药熬好了没有,并没有在意他所谓的报恩,沈意对目前的生活很满足,她前半生坎坷颇多,最大的愿望也不过余生顺遂。

萧元祁盯着那一袭水蓝色的罗裙,布料并不算好,也没有任何暗纹花式,只是穿在她身上就能衬托出盈盈一握的纤腰。

盯着盯着便察觉出些异常来,看她摸索的动作,她竟是看不见吗?

沈意将药倒出来,怕洒掉走的小心翼翼,她端到萧元祁面前,他醒了倒是省了他喂药的功夫。

等着萧元祁喝完,沈意问道:“请问阁下该如何称呼?”,她总不能留一个不知名姓的人在家中。

“齐玉。”

“好,我叫沈意。”

萧元祁的精力撑了没多久,就在草药香中陷入沉睡,等他再次醒来发觉头脑清醒许多,这么陌生的地方这一觉睡得无比心安。

今天草药没换出去,自然没有钱买粮食,余下的也只够一个人吃,但好在还有张婶昨天送来的。

沈意把饭端过去,萧元祁许久未进食,饭很简陋,向来锦衣玉食的他却并无任何嫌弃,一碗热汤下肚,胃里妥帖许多。

萧元祁喝了要,沈意守在旁边观察着,只要他的烧退下去变无大碍。

傍晚时分,他的烧总是是退了,沈意舒了一口气,忙来忙去此时她也已精疲力竭,困倦感往上翻,但她随即又想起来一个问题。

她家只有一张床,就是齐玉现在躺着的那张,家中也没有多余的被褥可以让她睡地上了。

萧元祁看她的表情,很快也意识到了这点,源自东宫的教养,平日里再怎么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人此时也微红了耳根,他一个男儿郎占着一介女郎的床铺委实没有道理,“借沈姑娘的床榻已是逾矩,不可再打扰姑娘安眠,我在椅子上休息就好”

“不可,你伤还没好,这样伤口又要裂开了。”沈意将齐玉按下去。

沈意纠结许久还是提出了:“其实,这床我们可以一人一半,谁都不用下去了。”

齐玉已重伤至此,她相信他不会做什么的。

“也好。”萧元祁恢复常态,言简意赅。

他往里面侧了侧,沈意轻手轻脚的上塌,随后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缩了起来。

黑漆漆的夜色里,萧元祁感受到身边传来的女子清香,其中夹杂着草木香,闻起来沁人心脾,比艳俗的脂粉气更令人心神愉悦。

只见她小小的一只缩在床榻的最外侧,夏日的薄纱遮盖住少女的白玉般脊梁,却还隐隐约约透漏出瓷白的光。

萧元祁闭上眼有些心浮气躁,他对男女一事向来嗤之以鼻,古来将成大事者有多少败于美人关,他的那几个好兄弟更是没甚出息,耽于美色。

今却不知为何,他总被一小女子牵动心神。

临睡前沈意想了想明天要做的事,计划好之后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身侧男子高大的身躯有着不容忽视的压迫力,他沉稳的呼吸更是清晰,这是她第一次离一个男人这么近。

直到后半夜,神思缭乱的二人才模模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醒的很早,简单做了些吃食就搭了车到镇上,她轻车路熟的找到了药铺,她和药铺的掌柜相识许久,他只略微翻了翻药草也并没有压价。

沈意换得了银钱,去买东西的路上听见路人都在谈论事情,说来说去好像都是再说两件事。

“你听说了吗?太子在狩猎场上失踪了,现在还没找回去。”

“这么大的事早就传遍了,你看到没,这两天官府里的那群人接到指令也开始忙起来了。”

“可谁知道太子张什么样?说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连张画像也没贴出来。”

沈意听过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太子,京城离她太远了。

“此外还有一事,雁云关前不久又开战了。”

“半年来这都三四次了吧?也可怜那里的百姓。”

守着关口的是李将军,已到花甲之年却依旧披甲上阵,圣上施行休养生息的政策,生生让李将军青丝变白发,封狼居胥空成笑。

沈意带着米粮和一床被褥回到村里,她拿出存的积蓄,又请村里的木匠做了一张卧榻,张婶听见动静探出头来,“沈小娘子,今的怎的想起做张卧榻啊。”

沈意三言两语的说了缘由,张婶的脸色变了又变。

她想要沈意当自己儿媳妇的心是彻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