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桑褚玉往洞穴所在的方向迈了步。

方才她还特意观察过,温鹤岭的视线根本不在她身上,但此时他却叫住她:“去何处。”

她侧眸看他,面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栖明师兄让我过去一趟。”

温鹤岭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

“何时?”他语气冷淡,“他让我们候在此处。”

桑褚玉:“他刚送了我们剑派的密信,让我过去帮个忙。”

她有意咬重了“密信”二字,便是为了言明此事跟他没什么关系。

赶在温鹤岭开口前,巫召野忽地起身:“什么忙,要不要紧?我跟你一块儿去。”

“不用。”桑褚玉正欲走,忽想起什么,垂下眼睫,情绪不明地冒了句,“温仙友的伤还没痊愈,你还是留在这儿照顾他为好。”

巫召野脸色微变。

温鹤岭掩在袖下的手不自觉攥紧些许,道:“无需操心此事。”

“加了一点数值。”裴雪尽提醒。

桑褚玉在心底问他:“那我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

裴雪尽:“……别偷懒。”

行吧。

加到了一点数值,桑褚玉也不愿搭理他俩了,转身就朝那处山洞走去。

走至洞口,她忽瞧见一抹黑影——从洞口的石头堆后面急速闪过。

蜈蚣?蝎子?还是蛇?

但这地方连只虫都没有,能有其他动物吗?

她被疑心驱使着想一探究竟,却在踏进洞口的瞬间被叫住:“谁?”

是栖明师兄的声音,从洞穴里传出。

但又有点儿不对劲。

他行事向来大马金刀的,也鲜少露出倦容。

而非像现在这样,喘息着吐出一字,似是累极。

“是我,过来看看需不需要帮忙。”桑褚玉又有点儿迟疑了,“栖明师兄,你要取什么东西?”

蒲栖明没应她,而是压抑着吐息问:“他们俩,跟过来了吗?”

“没,就我一个。”

话落的瞬间,她听见他的低喘声越发明显。

还有一缕极淡的妖气,缓慢从洞中飘出。

桑褚玉倏然明了。

忽地,有什么东西缠上了她的腿。

是和噬魂草截然不同的触感。

那噬魂草虽然化成了人手,但箍在腿上仍如枯草紧缚。

而现下缠上踝骨的那东西,却冷湿有劲。

且似藤蔓攀树往上绞缠着,眨眼间就覆住了她的小腿,牵带着她往里走去。

她被拉进山洞后,一道无形的禁制布在洞口,隔绝了那丝微弱的妖气。

“栖——”

“别出声。”蒲栖明的声音从山洞角落传出。

桑褚玉没动,由着那缠在腿上的东西不断绞紧。

又一道隔绝声音的禁制落下。

“栖明师兄,”她在一片昏暗中望向声源处,“你是化出妖形了吗?”

她知道他是妖——同她一样。

刚开始进入剑派,她还不知晓这事儿,以为宗门中仅她是妖。

但被温鹤岭发现身份那日,平时没与她说过几句话的蒲栖明找到了她。

是在暑气高涨的夏日,对谁都一副凶巴巴模样的栖明师兄站在铸器阁门口。

他垂着戾眼看她,并问:“温鹤岭知道了你是妖?”

她正在做一个机关盒,头也没抬地应了声是。

当日师尊带她回来时,并没有隐瞒她的身份,太衍剑派数百弟子皆知道她是妖。不过短短几月,他们对她的态度就从怀疑陌生,变得亲近许多。

比起她的来历,那些同门似乎更看重她本身。

听到她的应答,蒲栖明久没出声。片刻后,他道:“我们与无上派关系不差,剑派的事常会传到他们那儿去。”

“知道。”她削掉了一小块木头。

“我也是。”蒲栖明忽然冒出一句。

她起初没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打算过问,仅点点头。

但他耐着性子又解释一遍:“我也是妖,跟你一样。”

她手上一顿,抬眸平静看他:“栖明师兄,为何提起此事?”

“这件事没人知道,仅告诉你。不是因为同样出身妖族,只是想说……你应该清楚,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身边人是妖。小师妹,这是一种……”蒲栖明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趋利避害的本能。”

听到这儿,她才明白他是来安慰她的。

他大概以为她会分外在意温鹤岭的看法。

莽撞的善心,她想。

她并没回应那份关切,仅作了保证:“栖明师兄尽可放心,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

但蒲栖明似乎并不在意,而是将视线移向了桌上的碎片:“那是你这些天炼的伏魔瓷碗?是他摔碎的?”

“是,已经没用了,改天扔。”

“不若教我。”

“什么?”

“教教我怎么炼器。”他拈起枚瓷碗碎片,指腹轻轻划过尖利的边沿,“仅是摔成碎片,总有法子补回来。好不容易炼成,扔了做什么。”

她沉默不言,在晒得人头昏脑涨的烈阳底下幽幽望着他。

很笨拙。

但也很好玩儿。

师尊教她要抽丝剥茧地了解人的情绪,正如她当日试图理解栖明师兄跑来宽慰她,以及修补那只瓷碗的缘由。

又如现下——

为何他会将她拉进山洞里,任她看见妖形,却将那两人隔绝在外。

“师兄原来是蛇——不对……”桑褚玉躬了身,手按在那粗糙的黑鳞上,“蟒妖?”

说话间,几枚夜明珠从她的芥子囊中飘出,萤火虫般浮动在半空,照亮了这昏暗的洞穴。

她也终于看见了角落里的蒲栖明。

他斜靠在一块巨石上,双眉难耐拧着,脸色也苍白。那捋成细辫的一绺头发垂在耳侧,银箍子摇晃着折出细碎的光点,因着呼吸急促,偶尔会撞着线条流畅明显的胸膛。

蒲栖明气息不匀地解释:“我走的是妖灵两道,幽都鬼气太重,妖气与灵力失衡,稍有不慎便会迫得我化形。方才……驱散鬼气时用了过多灵力。”

他解释得简单,但桑褚玉登时明白过来:他要帮一行四人开道,消耗的灵力也会大大增加。

用以维持人身的灵力消耗了,免不了会露出妖形。

而妖族若是被迫化出原形,体力也会受到极大影响。

桑褚玉蹲了身,手搭在那漆黑的鳞片上。

鳞片粗粝,又像是浸过凉水般,湿冷冷的。

她的手顺着鳞片间的缝隙游走,问他:“师兄吃过抑形药了吗?”

“吃了,只是还需要些时间恢复。”蒲栖明呼吸微急,面颊绷得很紧,“拉你进来,是不想瞒你,也免得你胡思乱想。但若是待得太久,不免叫他们起疑心。”

言外之意,便是让她先走。

但桑褚玉并没动身。

她抚过那坚硬的背鳞,指腹搭在了蟒尾的侧边。

轻轻摩挲一阵,便碰着了腹部。

要比背鳞柔软得多。

她的轻抚带来异样的触感,蒲栖明气息一滞。

蟒尾收紧的同时,他将她拉近。

已趋于变成竖瞳的眼睛在暗处盯着她,他问:“很高兴?”

“有些。”桑褚玉的手掌贴在了长尾上,以掌摩挲着,“师兄的尾巴很漂亮。”

蒲栖明微愣,在更为强烈的异样感中别开眼:“也不是——”

“很适合炼器。”桑褚玉接着道,“鳞片很坚硬,妖气也充沛。”

蒲栖明:“……”

桑褚玉突然想起虐心值,下意识跟了句:“而且还很像……”

“像?”

“像……”

“褚玉,”蒲栖明蹙眉,“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开口?”

的确不好开口。

桑褚玉按着那条漆亮的尾巴。

这个真像不了。

温鹤岭也没长蛇尾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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