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宝函宫中的宫人和内侍的名册很快整理好了递了过来。
容璧仔细看了看,发现还有一份是遣出的宫人和内侍名单,不由微微有些佩服,知道严信办事细致,大概他想的是,太子想看的不仅仅是什么人留下,更要看看什么人离开了,去了哪里,是否是别人安插在宝函宫的棋子。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严信这次办事如此经心,还是因为她早晨露的那一手,恩威并施,将太子的膳食份例轻轻松松关了回来自己做主,又大方慈悲地将东西都分给他们下边人吃,虽说只不过是一些点心,但是难得的是殿下一贯这样高贵清高的人,平日里虽说也仁慈,却也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情。
再受罚的太子,那也是一国太子,赏的东西,那意义非凡,无论如何,都不枉费他们跟着太子殿下留在宝函宫。
她细细看着那名单,发现之前太子身边先皇后留给他的四个大宫女佩秋、佩兰,佩珠,佩香,全都被遣了出去,用的理由佩秋佩兰是年龄大了遣送回乡,佩珠和佩香则是以裁撤之名撤走了,而之前这四位大宫女牢牢把持着太子身边的贴身事务,以至于这四人一走,太子身边立刻就空了。
难怪韩素音要走,严信如此不高兴,她是最后一个有职司的尚宫了,她一走,太子身边的宫女只剩下一些年纪尚小宫人,只能做些粗浅的盥洗针线的活。
这当然是骆后的手笔,她一直纵容着太子身边这四个宫人岿然不动,掌握太子身边所有事务,然后安排尚寝,给人一种错觉,太子身边的人一直不会动。一直不动也就意味着不会有更的心趁手的新人能到太子跟前,那四个沈后之前挑的佩秋她们牢牢把住了太子身边事务,以为自己能够永远的这么把持下去,
容璧看着“容碧”两个字发呆,这后头也标注着:送予弋阳公主陪嫁宫人,下面注明了日期,但她的宫籍仍在。
容璧心中一阵狂跳,她想着如今自己在太子身子里,就算如今被皇帝罚,但是太子想要放一个宫人出去还是简单的,只要他现在给尚宫局那边发话,放她出宫为良民……
很快她冷静了下来,尚宫局仍然是骆皇后掌管着,太子一句话当然会放,但放出去以后怎么样,还是骆皇后掌着。而她在这具身子里头会有多久呢?这是一个梦吗?会不会自己随时都会换回去?换回去以后太子会不会立刻让人追杀“容碧”,以绝后患?毕竟交换身体,损失的是太子……
但,这是一个机会。容璧沉静了下来,很快将剩下的人看完,宝函宫原本地处偏僻,如今又被侍卫把守不允许随意进出,太子相当于就是被软禁了起来,她需要取信于太子,太子如果真的在她身上,那么对太子也有好处。
她需要取信于太子和公主,小宫女容碧的性命如今只能和这两位失势的贵人绑在了一起,她无路可退,只能险中求生。
宝函宫里如今只剩下了二十六个人,还大多数是粗使的内侍和宫人,这对于一国太子来说,的确太寒酸了,但对于容璧来说,二十六个人伺候太子一个人而已,这简直是太轻松了。
她在宫里这么多年,自然了解各处的职司,不多时已将这二十六人分成了三班,白天一班,晚上一班,每日一轮,三日就有人轮到一次晚班,晚班可休一个白日。内外职司,打扫粗使的,洗衣针线的,厨房和烧水的,看守烛火和巡查的,都细细分了,每个人名下都有职司。
为免露馅,她自己写了一张后,却没有拿给严信,而是叫了严信过来,又口述了一回,让严信写好,下去分派,而且为了嘉奖留下来的宫人内侍,每人都赏了一串钱,虽说只是区区一百文,但这也是对他们忠心为主的赏赐。
奴仆们辛苦是应当的,但若是这辛苦和这忠心被主子看到了,那意义又不一样了,他们会觉得自己留下来,忠心可嘉,主子看到了,认可了,哪怕他们只是因为没有门路,离不开而已,至少也有了一种优越感,自己是忠仆。
严信接着太子的口述写完这三班的轮班安排,已经心服口服,他从前只以为太子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治国本事,万万没想到原来贵人随手安排理事,也能如此周到体贴,这一分派,又是太子亲自吩咐安排,之前离开的人留下的缺,这下全都安排好了,而且每一项差使都能具体到人,谁都推脱不了,休息安排得也妥当,竟像是所有差使都一直在太子眼里一般看着,一想到平日自己的所作所为极有可能都被太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不由微微畏惧,不敢再有懈怠。
只是有些遗憾的是,太子身边伺候的贴身宫人,这么一来几乎一个都没有了,他谨慎地提醒了太子一番,容璧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这个时候,身边人少一些更好。”
严信心中凛然,再次对太子殿下心服口服,连忙领了手令下去,立刻就安排妥当了,顺便还将修整厨房的差使安排了一番。
下午容璧亲自去看着厨房灶台修整好,亲自指点了一轮哪里做大灶,烧水炖汤高汤用的,这个是一天都要保持着有火在,需要个人一直盯着火的,另外小灶哪个是现炒热菜,这需要极好的通风口,能够烧起很热的火,快炒出最好吃的菜,哪个是做蒸菜的灶台,她细细指点了一番。
御膳房那边派人送来了食材,顺便还送来了一套全新的厨具,说是唐喜公公交代的。
容璧心里满意,在剩下的宫人里头点了三个人负责厨房总管,其中一位内侍叫蔡凡的,之前在御膳房当差过,便命他负责三餐,不必负责旁的差使,手下跟了两个烧火的内侍和一个负责烧水洗菜打杂的宫人。
当晚就指点着那蔡凡做了道鱼羹,肉丁果子酱,猪肚鸡子汤好几样菜来尝了,总算把太子那娇嫩的胃给抚慰好了。
到了晚间,她自己收拾着上了床,入睡的时候心里有了预感。
果然等她入睡后迷迷糊糊再醒过来,人已经在驿站里,和其他几个侍女在一起,她们很早就要起身后立刻就要去服侍公主,她已经身在弋阳公主出嫁的途中。
梅香看到她低眉顺眼的,打趣她:“昨天在公主怀里哭得稀里哗啦像个孩子,惹得公主心疼了给你偷了一天闲,今儿可得好好当差了。”
容璧:“……”
弋阳公主看到她果然也笑:“今日好多了吗?驿站的东西都不堪吃,昨日看你精神不好没让你做,是不是坐马车不习惯,今儿还来我这儿坐着吧。”
容璧闹了个大红脸,躲回了侍女们的大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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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钧也在看着早膳发呆。
奶白色的乌鱼片汤用来下了面,面条炖得偏软,入嘴就化了,鲜美无比,只装了小小一碗,没吃几筷子就没了,齿颊留香。
燕窝鱼翅羹,小小的一碗,喝进去爽滑清甜,并没有放太多的冰糖。
还有小小的鲜肉包子,一口一个,面皮松软,肉馅鲜美多汁,蘸着微酸的酱汁入口,味美之极。
“都是按殿下昨晚吩咐的做的,蔡凡第一次做,非常担心,吩咐奴才一定要问殿下,是不是这个味儿,是的话下次就按这个火候了。”
严信满脸愧疚着:“都怪奴才不知道,原来殿下胃不舒服,蔡凡说了,殿下这胃不舒服的话,冷了也不舒服,热了也不舒服,硬了不行油腻了不行,这饭食确实得仔细当心了,也不能让殿下过饱或者过饿,因此每日这膳食不必非要按从前的上十六道,刚好够吃就行,厨房里一直热着汤,殿下什么时候想吃了叫一声,立刻就能送来,另外这书房里,常备一些茯苓糕等糕点,好好养着,殿下这胃疾,一定能调养好了。”
元钧微微抬头:“孤昨天……交代的?”
严信连忙道:“殿下这么仔细安排了小厨房的事,又和蔡凡这么细致教了怎么做饭,可知殿下身子实是不舒服了,奴才们愧悔无地,让主子忍了这么久。”
元钧慢慢道:“小厨房……安排好了?”宫规能允许?
严信道:“当然,昨儿殿下亲自看着的,晚膳就用上了,大伙儿也都托殿下的福,昨晚吃了一顿好的热饭菜,今天大家干劲都特别足,我不放心昨夜和今早都巡了一遍,都按殿下您的排班,好好的当值着呢,虽然人少了,反而事儿都有人做了,果然还是殿下您安排得妥当,殿下您也放心了。”
元钧面上神色不变,严信道:“殿下吃好了?昨天的膏药好用吗?您膝盖还没养好,是和昨天一样,在书房里歇一会儿吗?”
元钧起身,感觉到了膝盖上果然贴了两块膏药,难怪热热的,他慢慢走进了书房,敏感的他很快感觉到了书房的变化,在书房一侧的贵妃榻上,摆上了柔软的靠枕和小巧的炕桌,他半躺在上头,就能舒适地看书。
靠枕和褥子上一丝香味都没有,和他从前的习惯一样,却又干净极了。
他站在书架边,书房历来都是每位位高权重者藏着最多秘密的地方,尤其是贵人,连写着字的纸,都是要收起一一处理掉的。
他对书房也最熟悉,一眼就看出了书架上的书被动了几本,都是外面看不到的珍本。他看了一会儿,拿下了一本《儒林宦海笔记》,这是一本前朝老臣的笔记,他收集这本,是想从前朝官场中,学到一些什么,虽然现在看起来他很有可能连这太子之位都岌岌可危,什么治国什么朝堂,都将与他无关。
他没想到那个不起眼的宫女,也会选了这本来看,他翻了翻,看到里头夹着一张碧色的笺,一怔,取了出来,看到上头写了几个字:“《旧史》。”
他沉思了一会儿,又走到了后边的书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度,找到了一本深蓝色布封的笔记,做这笔记的人手工很巧,针脚整齐,将笔记脊缝得结结实实。
打开里头的纸里第一页,写了日期,正是昨日的日期,然后简略地记录了几件事。
一件是打发走了韩素音,一件是将内膳房太子殿下的份例关到了宝函宫里,自行负责膳食,最后一件是宝函宫剩余的所有内侍宫人的差使分派,并注明具体的职司和人员履历在何处。
这是一份非常言简意赅的纪录,外人看来也只以为是太子每日的随记,虽然字迹不似太子,但身边宫人或者内侍代笔也是可以的。
元钧抚着那本深蓝色布皮,沉默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