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须弥嫣然一笑,“那我正好可以约世子见……”一面。
话半,她嘴唇被一根光莹若雪的食指抵住,雾杳看向支摘窗外,轻道:“嘘。”
须弥的目光落在雾杳指尖。
那上头的指甲盖,就像是打磨得薄薄一层的芙蓉石,晶映通透,沁着饱霑露水的、半开的芍药花般的浅粉色。
愈发显得她皮肤白滢滢的。
想起自己的肤色,须弥眼神晦暗了几分。
听说,雾杳手头似乎有一份叫冰肌膏的奇物……
可转念一想,又犯了难。
在以往。
天下奇珍,自该归净域王宫所有。而净域王宫中,又属她的天影殿最为受宠。这十二年来,不等她挪一挪眼角余光,世上最好的布匹、珠宝、珍馐,就会流水般地送到面前。
她出生至今,还从来没有张口向谁讨要东西过。
雾杳看着就不是个伶俐会来事的。
要怎样,才能让她发现自己的心意呢?
雾杳忽然敛声,是因为听到了骆绮岫的脚步声。
一旁的妙莲内心却炸开了锅。
国王都从来没让公主噤声过,她算什么东西,竟也敢?!
看雾杳这一张写满了不安分的狐媚子脸,对公主又是抱又是揉头发的,无缘无故地往身边凑,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借公主这金枝玉叶,好顺藤牵蔓地勾搭英国公世子吧!
听说,这女帝掌权的琲朝,三妻四妾的风习也没比水月国好到哪儿去呢。
也就是公主这样纯善澄澈的玻璃人儿,才会被雾杳的装腔作势骗到!
不行,作为公主的侍女,她一定得担负起国王对她的嘱咐,好好清扫清扫这些魑魅魍魉。
妙莲有意敲打雾杳,在她嘘声落下的同时,便扬了扬声道:“上回国公夫人不是说了吗,随时欢迎殿下您去府中做客,哪儿需要邀约这么麻烦呀。”
提起扶光,须弥一双金瞳顿时溶化成了蜜糖,脸上的笑就没有停过,“世子事务繁忙,我想着,这一回不是正好他得空嘛。”
而且,这次不仅能和他道个谢,还能提一提今日的事。
她被卷入雾杳和夏琬琰的暗斗中,却对这二人丝毫没有怨怼。虽是公主之尊,却如此宽宏大度,没有一点点骄纵,世子一定会对她产生好感的。
“哟,听公主这甜滋滋的语气,想来是已经见过英国公世子,对他一眼钟情了?真是羡煞旁人啊。”
云杉绿绣竹林七贤的软缎帘子一掀,骆绮岫像只鹩哥般嘁嘁喳喳地飞了进来,挤眉弄眼的,带着半玩笑半揶揄的笑道。
雾杳刚才只是怕须弥说出点不该说的,见骆绮岫进来,便低头重新做起上辈子的哑巴状。
无意间让妙莲的一通媚眼抛给了瞎子看,气得她在心里又给雾杳添上了个爱卖乖的印象。
须弥对着雾杳自来熟得很,对上骆绮岫,却如受惊的兔子般向雾杳怀里又窝了窝,只怯怯地露出小半张脸。
不过,既然骆绮岫主动示好,须弥也没理由拒绝,便小声道:“世子天人之姿,又是文武双全,喜欢他不是很正常吗。”更何况,还救了她。
简直是命定的缘分。
须弥的回答,俨然是默认了骆绮岫“一见倾心”的说法。
骆绮岫从头到脚一阵鸡皮疙瘩。
本来么,她掀帘进来,撞见雾杳对着这如同吃奶的娃儿般娇痴的小公主搂搂抱抱的,就够恶寒的了。
小公主说话还如此不讲究,大庭广众地就谈论起男子如何如何。
骆绮岫丝毫没觉着是自己先起的话头有问题,状作感慨地叹道:“当真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呢,两个月不到,就已经‘喜欢’来,‘喜欢’去的。”
须弥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蹙眉道:“世子那么好,喜欢他难道不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骆绮岫又问,“世上功成名就的美男子那么多,殿下怎么不喜欢别人?”
上京城里,喜欢扶光的人多吗?无疑是多的。而且基本是见识、仪容都不俗的高门贵女。
在这一纸和亲婚约之前,扶世子一天之内碰上的“偶遇”,比寻常世家子弟一辈子里碰到的都频繁。
可论喜不喜欢嘛。
就未必能有几颗真心咯。
说穿了,她们喜欢的不是扶光这个人,而是他的手腕、秉性。
世上男子,大多愚浊不堪,京里的这些个公子、大人便更是如此。
稍微长得周正些的,就轻嘴薄舌、四处撩拨,比花娘还爱搔首弄姿,随便被人看了一眼,就觉得人家喜欢自己;从底层科考而上、一举鱼跃龙门的吧,又往往为纷华迷眼,抛旧妻、攀权贵。
更不说受祖宗荫庇的纨绔子们了。
即使偶有清正端方的君子,也都被打得头破血流的贵女们一抢而空了。
所以。
一年前,扶光的出现简直堪称“横空出世”。
从最动荡污秽的地方行来,却被濯洗得如仙露明珠一般;生得世所罕见的容貌,却从不沾红惹绿。提得了剑,握得住笔,琨玉秋霜,质无尘玷。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明日大厦将倾,他也是可以一力匡扶社稷的贯世之才。
完美得令各位世家夫人私下纷纷打探消息,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身体、心里缺陷。
唉,要骆绮岫说啊,扶光被配给什么都不懂的须弥公主,真真是明珠暗投了。
须弥虽然自认是极平易近人的,但骆绮岫这一番话摆明是将她情窦初开的珍贵往脚下踩,声音不由冷了些、高了些,“别的男子怎么配与扶世子比?”
她拽了拽像在发呆的雾杳的衣襟,“杳姐姐见过世子么?你说,他是不是这世上最值得人喜欢的男子?”
正装鹌鹑的雾杳没想到一把火竟烧到了自己屁股底下,差点一个蛙跳,窜上天宫去。
她稳了稳声线道:“我怎么会有机会见过扶世子。”
“噗嗤。”骆绮岫笑得花枝乱颤,“公主您就别问她了。且不说她和扶世子是一个天、一个地,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的人,就光说她这脑袋瓜啊,哪里会装着什么情情爱爱的啊。”
她可是见识过雾杳的能耐的,蛰伏一整年,不惜得罪昌平侯府,也要在琢磨台上惊艳一时。论忍性,论心机,都是同辈里的个中翘楚。
才不会耽于区区男欢女爱呢。
须弥来峣峣阙之前,是打听过作为白檀主子的雾杳的,知道她常遭人排挤讥讽。
于是误以为骆绮岫是在暗骂她草包。
骂不骂雾杳,须弥是不管的,但骆绮岫不把须弥放在眼里就是不行。
得到她的一丝丝好感,都应该感恩戴德,而她的春心萌芽,更是一件值得举国相庆的大事好么!
她冷哼一声,脾气也上来了,“你是哪家的姑娘?来天地炉做什么?都吵着我午睡了。”
骆绮岫自然是想来看看有没有热闹的。
顺便,还被贵女们委托,来观察观察雾杳有没有把夏琬琰用毒蜂伤人的诡计抖搂出去的苗头。
闻言,骆绮岫也不是个善茬,反嘴就道:“诶唷,这天儿都快黑了,您还睡午觉啊?水月国的午觉可真是不一般地长呐。”
雾杳如同一滩夹在糖葫芦里的枣泥馅般,夹在两人中间,被吵得头痛不已。
她从没觉得,被叫去训话竟也是如此如释重负的一件美事。
以至于。
离开天地炉,踏进司业的山楹斋。
揉着被枕得发麻的手臂时,她根本没听进去司业说了些什么,也没注意夏琬琰的脸色如何。
白檀倒是记着了。
她愁得几乎要一夜白发,在去找忙着三学切磋的许明姌的路上,觑着四下无人,揪心扒肝地劝道:“姑娘,如今司业打定主意要拿您给夏琬琰出气,万一再闹出个血光之灾如何是好?不如,您找扶世子想想办法吧?”
司业不仅对夏琬琰半句重话都无,还罚姑娘去做那健妇丫鬟的勾当,在三学切磋那天,当着所有人的面,端茶倒水、搬桌抬椅呢!
雾杳一下子钉住了脚步,看着白檀郑重道:“白檀,世子如今有婚约在身,以后类似的事莫要再提了。”
白檀是最紧贴她身边的人。
在两国商议和亲之前,雾杳与扶光隔三差五就要见一面。这样的关系,她没想着瞒白檀,也瞒不过。
所以,虽然只是隐约知道他们之间是旧相识,但白檀好歹也算是唯一一个知情人。
雾杳好不容易才开了个好头,与扶光约定不再私会,又怎么会自毁长城去求他?
更何况……
漫天枯黄的秋风中,她的声音有些凉飔飔的,“夏琬琰我自会解决的。”
那两只赤翅蜂让她想通了前世一些巧合的关窍。
前世,三学切磋前夕,原定要上场斗艺的斋生们曾被大换了一批。
起因就是被赤翅蜂蜇伤。
如今回想起来,被新换上去的顶替者中,就有夏琬琰。
峣峣阙中没有副山长,山长之下,便是司业。
平日山长轻易不露面,皆由司业操持琐务。
眼下,司业放任夏琬琰打压雾杳,是因为比起扶持无依无靠、家世平平的雾杳,还不如让侯府贵女一气儿将雾杳踩进烂泥,再也翻不出风浪,来得省心省力。
但……
假设,在峣峣阙上下严阵以待的日子里,有人陷害同窗被人赃并获了呢?
司业还会继续包庇她吗?
“姑娘……”白檀被雾杳轻飘飘的一句话骇得脚底发软。
她不是没见过尔虞我诈,但她从没想过,有一天,雾杳会是争斗中的一员。
那天也是。
一反常态地与夏琬琰杠上,还跟能晓知未来般让她去找小公主……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是因为差点被伤了眼睛?不,不对,她不像是在乎这伤的样子。
总不能……是因为小公主吧?
雾杳打算得很好,想独自把夏琬琰拉下马,不去求助扶光。
可怕什么来什么。
第二天,她一转头就遇上了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