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乔从医院里醒来的时候,正巧听见楼下住院部的大厅里传进来的一阵阵激烈的吵闹谩骂声。
支起刚刚从手术室下来还有些孱弱的身体,温乔从躺的还有些暖意的病床上起身下来,随便在身上套了一件衣服就赶紧推门从房间出去了。
现在正是八九月的季节,医院里虽然开了空调,但是架不住现在正值周末,最近又突然流感爆发,周末在医院值班人少,人流量又大,所以这住院部大门一开,人来人往的进进出出的,本来就繁忙的医院,这下子又感觉似乎又燥热了几分。
楼下住院部的缴费大厅里依旧还在吵闹的不行,温乔下楼的时候正瞧见一个身材肥硕,满脸通红酒气的男人拿着酒瓶,摇摇晃晃的站在那里对着自己周围的一圈人叉腰大呵斥的模样。
男人的身后是缴费窗口里皱起眉头,对他满脸厌恶负责收费的年轻医生,身前则是几个满脸尴尬的中年女人,和一个靠在蓝白色长椅上半闭着眼睛,满头是血的少年。
中年女人们应该是跟男人一块来的,凑近一点一听,男人拿着酒瓶,一边喝着酒一边似乎还指着几个女人嘴里谩骂着,“臭婆娘们,多管闲事,非让老子送他过来,死了算了的玩意,不值钱的东西,你们有那逼好心送他来医院,怎么不掏钱让他住院?呵,老子今天就不信了,老子就是不出钱让他死在,天王老子就算来了还能劈死老子不成?”
老子自然指的就是男人自己,至于死了就算了的玩意……。
温乔暗暗叹了口气,站在医院楼道的拐弯处,却迟迟不敢再向前踏进一步了。
目光扫了一下长椅上那个瘦弱的少年,默默的在脑海里打开游戏面板,她确认了当前世界的攻略目标,未来书中的超级大反派,同时也是现在这个游戏中极度不稳定的定时炸弹司夜寒。
是的,现在她所处的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她原本的现实世界,而是根据她上大学时写的几本烂尾扑街文改编做成的虚拟的游戏世界。
说来话长,突然接受进入这个游戏世界的任务温乔自己也猝不及防,之前写的那几本扑街文卖了版权后她就没再管过了,也是实在没想到多年以后还能被人做成游戏,并且游戏的创造者选择第一个体验游戏的人居然还是她。
游戏的创造者什么目的和想法温乔不知道,但他送她进来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单纯的救赎,保护,扶持大反派司夜寒的身心健康,在不大幅度的改编游戏剧情的发展情况下,把司夜寒扶持回正道,避免他依照原剧情黑化,最后做出对世界极度失望后,黑化自杀毁灭世界的举动。
对于这些养成救赎的套路,长年浸泡于网文圈的温乔自然是熟的不能再熟,但是之前也毕竟是心里yy ,手上写出来纸上谈兵罢了,现在让她突然这么真刀实枪的上阵,心里说不慌自然也是假的。
更何况……。
温乔又偷偷将目光放在不远处靠在蓝白长椅上司夜寒的脸上。
自己的扑街书被人做成游戏,温乔想不到,同时,她更想不到的是,这个游戏还能做的这么逼真。
不同于传统的网页游戏,这个游戏世界做的完全和真实世界里没有半点区别,医院医生还有病人,就连书中的人物性格,甚至连外貌都都贴合现实,和书中描述的一模一样。
就比如现在她正在走的剧情,医院的长椅上,现在还只是十五六岁大小的少年司夜寒现在头上还受伤流着血,脸色苍白,浑身瘦弱的看着好像就剩下一把骨头。
也许是对于男人的怒骂早有预料了的一样,他微微昂着头,嘴角挂着一模讥讽的笑意,医院里明亮的灯光照在他精致的五官上,即使染着血的刘海还湿哒哒的贴在额头上,却也是好看的不行。
这该死的反派专属邪魅气质,温乔虽然只是看了一眼,但也是忍不住大脑短路了两秒。
唉,算一算,现在的剧情应该是发展到,新学期开学的头几天,少年反派因为暑假兼职的钱被自己的渣渣无赖父亲偷去赌博挥霍,自己前去索要反而遭受毒打,最后被好心邻居送到医院,最后因为没钱付医药费落下残疾瘸腿毛病的剧情吧!
接受完自己已经穿越进了游戏世界里的事实,温乔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粗略的捋了一下属于反派的剧情。
她穿越的还算早,这个剧情点是反派性格发生彻底转变的关键节点,现在的司夜寒还没落下瘸腿的毛病,虽然因为之前的虐待性格有些自闭,但心底还算尚存一些孩童的纯真和温柔,如果换成后期她笔下那个腹黑阴冷,已经彻底黑化起来了的超级大变态司夜寒……。
温乔心里想着,看着不远处还是少年模样的司夜寒,想象着未来的司夜寒,身体也是忍不住抖上三抖。
医院的大厅里人来人往,温乔犹豫着如何接近反派,一会该怎么纠正瘸腿剧情避免黑化时,司夜寒这边却已经是剑拔弩张了起来。
许是司夜寒刚才讥讽的目光太过明显,拿着酒瓶的男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联想到了什么,本来叉腰对着几个女人怒骂,现在却已经又重新把火力放到了司夜寒的身上来了。
大大的巴掌将酒瓶“啪”的摔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男人凑近他,一把把他提起来又重重的在椅子上扔下去,脸色满是愤怒厌恶,口中怒骂,“狗玩意,装什么装,我告诉你,少他妈用跟你那个贱人妈一样的死人眼神看我。”
嘴里骂着,男人喝完酒的脸上满脸涨红,骂完似乎还不解气,粗壮的胳膊高高的向上甩起,啪的一下又落了下来落在他的脸上。
说打就打,男人越是愤怒,司夜寒这边就越是平静,精致五官满是习以为常的冷漠,虽然刚才男人的动作让他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但他嘴角的讥讽依旧没变,只不过那双本来就是死水一样的黑色眸子更是多了几分阴郁而已。
本来微微靠着墙头昂着的脑袋有些垂落下来,司夜寒咬着牙,挨了男人一个巴掌,他现在口中有些血肉混杂着唾沫在口中翻滚,也是忍了好久才没从口中吐出来。
他从小遭受的虐打无数,可是就是偏偏性格倔的不行,男人每次打他,不管有多狠,他总是能奇迹般的忍住,他越是能忍,男人心里就会越不舒服。
而男人越不舒服,他也就越开心,内心病态扭曲的疯狂叫嚣着开心,司夜寒勉力支撑着精神现在都已经有些模糊了。
“行了,司梁国,这里可是医院,夜寒再怎么也是你的儿子,再怎么你也是有责任的。”
司夜寒现在头上还流着血,身上也是被殴打出来的伤口,一旁送他过来的中年阿姨看不下去了,嘴上忍不住又开始劝起男人来了。
但男人怎么会是省油的灯,肥硕的脸上颤了颤,却是满不在乎的回讽,“我说刘姐,是你非拉我到这里,我又没钱。你这街道办事处主任的声誉刚刚是在街坊面前倒是戏做足了,要不好人做到底?顺带把这小子的医药费你也负责了?”
他能送这小子到这医院来也并非个人所愿,都是眼前这老女人夹枪带棒的要挟着过来的。
其实这老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自己是街道办事处副主任,最近原来的主任又突然退休,区里又在竞选新主人,说来说去,这老女人也有自己的目的性,她不一定真那么好心,要不也不会跟他磨了那么久也不帮忙把钱交了。
真是浪费他的时间,司梁国现在想想都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本来在家里打牌打的好好的,不就是用了一点那个臭小子的钱,那小子这次竟然发疯了似的还想打他,不过还好一个毛头小子,哪里能斗得过他,最后还不是又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
想到这里,司梁国瞥了眼长椅上司夜寒的阴冷的眼神,心情才稍微好了点。
狗玩意,那眼睛,真跟他那个贱人妈长得一模一样,司梁国看着就觉得自己心情躁起。
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蹂/躏的皱皱巴巴的烟,直接就站那里大口大口吸了起来。
呛人的烟味在寂静的医院里缓缓散发,那个被称作刘姨的女人被他气的不行,嘴里存了几句话都被气的吐不出来。
司梁国这个人就是个无赖,司夜寒的妈妈在他小的时候就偷偷跟人跑了,司夜寒家里情况差,可以联系亲人也就他这个渣渣父亲一个,还老是家暴他。
他不给他掏钱,她这边也没办法,本来她只是路过司梁国家,见他又在打孩子,顺便管了这件事。
但是现在事情到现在她却隐隐有些后悔,谁家的钱不是钱,刚才她已经掏了一点钱给孩子检查了,本来以为只是脑袋破了的小毛病,但没想到还能检查出孩子腿上还有旧伤,还得动手术。
想到这里,刘姨脑袋冒出一层细密的汗,司梁国这个无赖不管,金钱压过好心,她现在搞得也不好抽身了。
“我说你们,到底在这住不住院?还有,医院禁止抽烟,不行就让保安请你们出去了。”他们在这磨叽,缴费窗口被烟味呛得不行的年轻女医生也忍不住开口了。
眼睛还是有些心疼的看了眼无人看管的司夜寒,她顿了顿,还是压下气恼,叹了口气提醒,“我看你们这诊断单,要是能掏钱住院,还是尽快办理吧!”
“呵,掏钱?住院?死了得了。”不屑的扫了一下现在长椅上似乎已经完全安静的司夜寒,司梁国掐灭手里的烟,冷哼一声,理也不理的转身就走了。
这玩意死了更好,长得跟他贱人妈一模一样,真是看到都烦,死了倒是清净。
司梁国走了,从始至终司夜寒却一句话都没说,司梁国的反应一直在他预料之中,他受着伤拖了这么久,脑子里早就混乱不堪,只是出于求生欲的本能反应才勉力支撑而已。
耳边,是几个女人有些慌乱的窃窃私语声,还夹杂着一些医生的询问的声音,他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但是大概也能猜测出来也是为了钱。
五脏六腑的血腥味从内里传到他的口鼻之间,刘姨他们不出钱给他治病他也不怪她们什么,他跟她们本来也没什么关系,她们能想到把他送过来已经够好心的了。
反正他也从不期待什么。
耳边可以听到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一丝理智归于黑暗时,他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小时候妈妈刚刚离开他,抛弃他,和别人走了的时间里。
他看到司梁国将小时候的他关到房间里,一边用长长的皮带抽打他,一边把对母亲的谩骂全都发泄到他的身上。
他在小小的黑暗房间里,大声哭喊着,可是没有人回应,没有人救他。
他想要过去,帮助那个小时候的自己打开那扇黑暗的大门,可是身体却怎么抓不住那钱大门。
耳边有刺耳的鸣音划过,最后失去意识的时候,他似乎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声音甜甜的,细细的,像是女孩子的声音,“医生,你看一看我这张卡上的钱够给他治病吗?不行我一会可以再去拿。”
甜甜细细的声音向他靠近,身体上传来一种奇特的触感,还有一种独属于少女的好闻的栀子花香传来,她似乎一点都不嫌弃他沾染鲜血的额头,还用手安慰似的轻抚了两下。
“别怕~”最后是轻轻的叹息,司夜寒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微微有些颤抖。
那个意识里他一直打都打不开的房间,那厚厚的,满是黑暗的屋子,在这一瞬间仿若消失不见。
周遭遍是暖阳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