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紧绷的弦倏地断裂,她忍不住往后退着,眼眸轻颤不停。
但那人似乎并不认识她,矜冷的眸乜斜扫过,似天生高人一等的矜贵。
师知苧似隐约看见他嘴角往上翘了翘,扬起手中的鞭子,如同那日在昏暗的地牢中。
她下意识心生惧意,再加之长时间的奔波劳累,完全禁不住这般惊吓,竟直接昏了过去。
见她昏倒,顾蕴光慢条斯理地卷起手中的鞭子,低垂着浓长的眼睫,窥不见其神色,周身扑朔迷离地泛着漫不经心。
身后的杜叔明赶紧上前来,本是想询问这位爷又为何停下了,突地目光一扫,顿住了。
他没有想到竟是失踪好几个月的师知苧。
尤其是见她此刻衣裳褴褛,蓬头垢面,露出来的肌肤上隐约还带着伤疤,可见这段时间是受过何等磨难。
“认识?”
耳畔响起起冷然如寒泉之音,散漫中带着危险的诡谲。
杜叔明心一咯噔,这顾侯爷一向肆意,当年能当街纵马将沈府大小姐的马惊扰,可见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
现如今却停在此地,甚至还发觉他的怔神,不知心中是安的什么心思。
一瞬间杜叔明思绪万千,回道:“瞧着此女似乎极为眼熟。”
“嗯,是眼熟。”顾蕴光斜觑扫去吗,遂收回视线,驾马奔驰而过,似那句话就是随口一说。
杜叔明一时之间摸不准这位心中所想,看着莫名昏倒此地的师知苧,眉心暗扣。
前段时间师府被陛下下令抄家,女子并未充入军营,男子也还在牢狱中,皆是由他看管。
年前宁王妃领着懿旨,从他这里要走了这师三小姐,现在却又莫名其妙出现在此处。
杜叔明抬眸看着前方的身影,心跳失律,有种京都从此之后,将不会再太平的错觉。
按捺住心中翻腾思绪,唤来身后的随从将人送回宁王妃身边,然后紧随而上。
……
暮色降落,绛河缓至,不似春分时节,也不再似冬日那般夜河不去,现在来得甚晚。
云隐月色一轮满,春寒料峭依旧有寒意,宁王府上的马车一路奔疾至府门口。
宁王一下轿,大步流星地跨进大门,下人前来清扫寒尘。
“人呢,杜将军送来的人,还在王妃这里吗?”宁王边走边询问身的人。
“回爷,王妃还在外陪太后礼佛并未回来,杜将军送来的人属下已安排至别苑。”
宁王颌首,脚步不停地踅身过游廊,停在院子时脚步才骤然停下。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氤氲着明亮烛光的窗户。
鼻翼间弥漫着微苦的药香味儿,
师知苧躺在床上已经清醒很久了,但仍旧感觉自己似乎仍旧在昏暗的潮湿的暗牢中,在冰凉的河水中,奔波逃亡的路上。
门被轻轻地推开。
“知知。”
她眼瞳轻转,看着眼前的温润青年,脸上毫无表情,冷得如雪巅之上的雪莲,清淡雅致。
宁王看着眼前破碎透明的女子,上前坐在榻边,眼中闪过怜惜,“紫苏,快将热糖水端来。”
一旁照顾的师知苧的侍女忙将热糖水递过去。
“知知来饮糖水。”他伸手欲要将师知苧扶起来。
师知苧不经意地躲开:“王爷,师府如何?”
她已按照宁王妃的吩咐,九死一生从外面回来,想知道如今师府怎么样了。
宁王眼底闪过失落,手握拳放在背后,温柔地道:“知知无需担忧,师府如今还在大理寺中,暂无事。”
师知苧闻言心头的大石落下,想来宁王妃说话算话,师府并未被流放。
宁王想起不久前得到的消息,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白皙纤瘦的皓腕露出的肌肤上红痕交错,泛着淡淡的肉粉。
他心中微痛,捧起她的手,抚摸上面的伤疤:“那些日子是你受苦了,见你手腕似有伤痕,可好些了?”
师知苧把手抽回藏在后面。
宁王手僵在原地,指尖蜷缩,尔后收回来,语气带着苦涩地问道:“知知,你我当真要如此吗?”
她就一身素色青衫在眼前,却被笼上了缭绕的雾气,触不见,看不清。
就似过往那些情意不复存在。
听宁王说至此处,师知苧实忍不住想扯出冷嘲的弧度,但如何都扯不出来只好作罢。
她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青年,眉眼温润含情,多情眸中似有万千情愫,却觉得是第一次认识他。
“秦照。”她眨了眨眼,唇嗡动地唤他。
宁王眼中闪过一丝情绪,一眼不错地盯着她。
“当时与我相识的并非是宁王,我不计较过往,烦请王爷也忘记。”她平静地说着,矢口否认那段情。
早在知晓他是宁王,不日还要迎娶王妃时,两人之前便已经断了。
她无法接受情郎成婚,甚至以往情意正浓时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都是骗她的。
如今能不对他生恨,已属不易了。
她也早已经放下很久了。
宁王眼中的光黯淡下去,涩然地垂下头。
他当时若不瞒着,恐怕都无法能与她相识一场。
失落仅瞬间,宁王中浮起小心翼翼地恳求:“知知,明日我有空带你去见你长姐和姨娘好吗?”
他是在竭尽所能地弥补她。
可那些受过的伤早已经结成了一道道粉嫩的伤疤。
师知苧凝望眼前的恳求望向自己的青年,唇蠕动:“好。”
话音落下,门外下响起一道温柔如春水的女子声音。
“王爷回来了啊。”
师知苧抬眸看过去。
走廊行进来玉软花柔的宁王妃,她含笑地由侍女扶着,立在不远处看着两人。
宁王妃目光从宁王的脸上掠过,落在师知苧身上,捂唇娇笑:“五儿又被人送回来了。”
她娉婷地行来,温情地托起师知苧的手,眸中含笑:“出去一遭,竟生得比之前还要好看了,不枉被人惦记许久,瞧着也是个长命相,不容易死。”
“魏红缨!”宁王蹙眉,语调压下来。
宁王妃话音一顿,转头吃笑地看着宁王:“王爷别紧张,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与她好生说说话。”
说完又转过头看着师知苧道:“你瞧,王爷这人就是这般,看似多情,实则你被抓走这些时日,他却对你不管不问,心如寒石。”
这两人的恩怨也颇为深,师知苧垂眸不答话。
见她不答话,宁王妃也不在意,“既然你们已经叙旧完了,妾身便先将人领走了。”
宁王眉心狠颦,将师知苧从她手中抢过去,“魏红缨,你别太过分!”
宁王妃笑道:“妾过分?”
“可是,王爷,这五儿,太后已经在早些年就已经将人给我了,我领走自己的人有何不可?此事王爷想要闹到太后面前,还是陛下的面前?”
“你!”宁王脸色难看,死死地盯着宁王妃。
师知苧面无表情地跪坐在榻上,看着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丝毫不在意被谁领走。
与其在宁王身边,倒不如跟在宁王妃身边。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从外面疾步行来神色匆匆的一人。
原本对峙的人皆收回目光,看向那人。
下人拜礼后呈上口信。
顾蕴光不日要献上图璧?
宁王闻言目光一顿,尔后面色如常地颔首:“知了。”
下人退下去,宁王妃听见只言片语,捂唇浅笑:“这图璧不是已经在王爷手上了吗?”
宁王听她如此大剌剌地说出来,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师知苧。
师知苧垂着首,看不清其神情如何。
不欲在此议论此事,宁王错身越过宁王妃,行在师知苧身侧,低声道:“以后与你解释。”
说罢朝着外面行去。
待他离去后,宁王妃莞尔笑着行至师知苧的面前,亲昵挽手而谈:“看罢,他还得要时辰准备,想好后再来骗你。”
“其实图璧早就已经在他的手上的,哪怕明知你会在顾侯爷手中吃不少苦,都不会将东西拿出去换你。”宁王妃怜悯地执起她的手,神色怜惜地看着上面的伤痕。
“瞧瞧,冰肌玉骨上留的伤多难看,来,我那处还有王爷给的好膏子,擦擦说不定还能好。”
师知苧垂着眼睫,声线如常:“多谢王妃关心,药膏便不用了,我的身不易留痕,结痂脱落,要不了多久便会好了。”
宁王妃闻言神色淡下去,“哦,是吗?我还以为会留下一辈子呢。”
两人之间本就无话可说。
宁王妃并未留在此处多久,宁王前脚将离去,她坐了顷刻便站起身离去。
翌日。
宁王知她心中担忧师府,府外的轿子早已经备好,就等着她醒来。
日悬苍穹,天澄清蔚蓝,春日喜鹊跳落至马车顶,欢快地叫唤。
宁王看见被紫苏扶出来的女子,身着水青绿湖长裙,手腕搭着绢帛,行如九天玄女般被紫苏扶着款款而至,雪白的脸上近乎透明。
师知苧走进后,宁王想伸手从紫苏手中接过人,但还是忍住了。
他关切地低言询问:“身子还可以吗?”
“多谢王爷,无碍。”师知苧颔首,心中早已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长姐,还有姨娘。
“好。”
宁王跟在她的后面,将后面的马车竹帘子撩开,亲眼看着她坐进去,又折身嘱咐牵绳的马夫几声,才上了前方的轿子。
街道热闹,叫卖声不断,隐有几分安闲之意。
师知苧将头靠在马车壁上,听着外面的热闹声恍若隔世。
突然想起了以前,当时她并不知道秦照是宁王,师府门风甚严,她出不去便悄悄学了简单的开锁,与他在外面私会。
长宁街大小地方从未逛过,多是游山玩水去无人之地。
当时她以为秦照是不喜热闹,后来才知,是不喜被她发现他就是宁王。
想起以前的犯傻,师知苧嘴角轻扯,对自己讽刺一笑。
她以为与他是两情相悦,谁知他早已在鹿台金殿上,求娶了魏府嫡女为宁王妃。
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了,似起了争执。
她撩开帘子一角往外看去,原是两辆马车对峙道路中央,谁也不让谁。
敢与宁王对峙不让的人不多,她注意到对面的马车极其奢靡富贵,甚至连轿身都是贴着金箔,侍卫戒备甚严,为首的那一位还是她熟悉的面孔。
是赵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