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知苧脚步将踏进雕梁画柱的院子,一道凌厉的箭擦过她的耳畔,射断一缕乌发,再稳当当地定死在墙上,箭羽嗡合地颤着。
与死亡插身而过,师知苧尚且还未回过神,神色呆滞地看着前方。
身着玄色白毛领大氅的青年,手持着一把重工短弩,从后面移出一张醉玉山棠之貌。
他神色的冷然,唇线微扬,似笑非笑地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与她对视。
冬日积雪折射着炫目的光,将他半隐在其中,好似波澜不惊的古井。
赵凿倏的一下跪地。
“赵凿,可是迷路了?”顾蕴光矮垂眼睫,伸手调了短弩。
将锋利之处对准师知苧,他的嘴角微勾,似带着睥睨的坏相。
赵凿哪里敢说是这一路行来走走停停,心中正盘算着如何解释,才显得理直气壮些。
然,身后的师知苧突然折身便朝着后面跑去,好似逃命般狂奔。
赵凿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前方的主子已迅速将手中弓弩上的几只短箭插上,对着师知苧跑去的方向射去。
不断有箭与她插身而过,好几次险些避不开。
‘给你几息的时间跑’
她脑中此刻皆是方才那人说的话,看懂后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逃。
此处甚大,根本不知该朝着什么地方跑去。
她如同被追逐的可怜狸儿,慌不择路,神色匆匆一头往里面扎去。
越过走廊,行过合欢林,拐进狭窄的巷子。
实在跑不动了!
她最后将自己蜷缩在角落,用竹编盖子挡住自己的身子。
尚且还在喘息中,耳畔便传来男人的脚步声。
师知苧瞬间屏住呼吸,但也并未屏住多久,一只箭穿过竹编盖擦过食指。
盯着食指上那道血痕,师知苧呼吸一滞,狂跳的心仍旧没有恢复。
脑中突然闪过之前赵凿说的话。
他身上似乎还有重伤。
脚步声越发接近,扣动机关的声音响起,如同催命的弦音。
这人就是个疯子。
师知苧红着眼眶,咬紧后牙,浑身紧绷着,待到声音停在前方,弓弩隔着盖子抵在她的头颅上才停止。
周围都是静悄悄的,她举着竹编盖子蹲在稀泥遍布的湿巷子。
长身玉立的俊美青年低垂眼睫,透过竹编听她跳跃的心跳,冷瘦修长的手指略微用力。
可惜了,本就没打算让她活得好好的。
嘭——
竹编破裂出一个洞,师知苧用手接过那支箭。
血飞溅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清冷如雪竹的面上如同沾染了罂粟红。
她急促地喘息,低垂下卷翘的眼睫,沾染的一滴红血顺着往下滴落,砸在身下的男人脸上。
那滴血恰巧滴落在他薄唇上,如同被染上的唇脂,白如玉的面容被沾染上污秽。
师知苧看着被压在身下的人,面无表情的用手中的箭对准他的眼,用力往下插。
他偏头躲过,那只箭插进了耳畔的泥土中,血滴从殷红的唇瓣滑落,如同一只吸血的冷峻魅妖。
破烂的竹编盖隔着两人。
“你,输了。”被他躲过师知苧也不失落,神色冷静地低眸,居高临下地施舍她高高在上的睥睨。
顾蕴光听着女人一字一顿地喘息着说的话,眼皮微掀,嘴角似笑非笑地扬起。
靠得近此刻师知苧才发现这人的眼,与寻常大庆的那些人生得似乎不太一样。
尤其是五官,格外深邃俊美,连嘴角弯出的弧度都是凉薄的,似疏离又似乖张。
“输了吗?”他轻颤着眼睫,光影扑朔迷离,哪怕距离如此接近也窥不见其神情。
听着他似倦怠地呢喃,师知苧心中警惕升起。
危险,这绝对的危险之人。
果然他的话音一落,漂亮得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她的被箭擦伤的皓白细腕,用力从身上拽下她。
师知苧从他的身上滚落,浑身无力地倒在污秽的泥里,眼睫疯狂地颤着,面白近乎透明色,手腕在震麻,紧绷的意识随着扩散的麻意逐渐涣散。
顾蕴光坐起身,并未给一旁的女人施舍眼神,低垂流眄暗光的狭眸,里面带着丝缕遗憾。
从怀里掏出雪白的绢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短箭上的血。
擦拭完后再次装回箭匣,他侧眸望着一旁如同伥鬼般的女人,语气带着难掩的温和。
“此番算作是你赢了,允许你与我玩儿个游戏。”他勾起唇,露出森白的齿,“毕竟从未有女人敢将我推倒,你是第一个。”
如此轻言的语调如同情人的呢喃。
师知苧早已大脑泛散,根本没有听到他的所言。
甚至最后是如何回去也不知晓。
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屋了。
窗牖外是凌冽的寒风呼啸,疯狂地拍打着,欲要凄虐屋内之人。
师知苧坐在干硬的榻上,目光扫过被包扎起来的手掌,微微抿起惨白的唇。
本以为这人适才将她唤过去,是想为了所谓的宝物,询问东西的下落。
谁知他先让她跑,出手狠戾,完全无怜惜之情。
这人想杀她,但最后说的那句话不知究竟是何意……
还有那东西落至了何处?
究竟是一开始就是假的,还是被人掉包了?
师知苧盯着手中的伤,陷入沉思。
门被敲响。
师知苧从失神中回神,抬眸盯着门扉,这个时候能出现在此处的,只有赵凿了。
她声线沉哑:“进。”
门被推开,果真是赵凿。
他的双颊被吹得通红,端着托盘行进来,那张嘴又开始絮絮叨叨了。
“你说说你,见到爷干嘛跑?你这一跑可吓坏我了,犹恐爷将你一箭射死。”
赵凿将东西放在置物架上,“幸好,爷仁慈,要是他再狠戾些,恐怕便是射穿你的胸口了。”
说着还按着自己的胸口,面露虚假的痛苦狰狞。
师知苧蔫耷耷地伸出完好的手,接过赵凿弄好的药,垂眸用牙齿咬开纱布给自己上药。
冰凉的药膏涂在伤口上一开始是清凉,随后便是刺痛,疼得她两眼含泪。
赵凿在一旁看着也心急如焚,想说她几句,但又碍于女子不好骂,在一旁干巴巴地瞪着眼看。
为了转移主意,师知苧倒吸着凉气,问赵凿:“你们到底是谁?”
她是真不知。
这话问出来后,赵凿的眼险些掉落下来。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师知苧,语气失真:“你不知我们是谁?!”
师知苧惨白着脸摇头。
的确不知。
但现在却隐约觉得事情不对,这群人不仅不是善茬,甚至可能是哪方被召入京的权贵。
“你不知?你不知!”赵凿又开始在满屋子乱转,抓耳挠腮得脸都红了,不知是气还是因何原因。
“你不知你来抢我们的东西?”
最后赵凿无言地盯着师知苧,企图在她脸上看出个洞来,“你不知还不要命地来抢!我劝你趁早告知下落,这样爷还能留你个全尸。”
饶是脾性好的赵凿也忍不住,在言语中带上几缕极淡的嘲讽。
他是实在想不通,一个官家小姐如何就沦落至,不要脸地来抢东西了?
“三小姐,你可知,你抢的这东西,可能会要多少人的命!”赵凿的声线微凉。
师知苧垂下眼睫,会要多少人的命她暂且不知,如今知道的是已经要了多少人的命。
三七分离的头,被践踏成烂泥的身子,还有此刻自己浑身的伤痕,无时无刻都提醒着她。
这两方人都没有将人当做人看,她们是牛马,是可以肆意践踏的淤泥。
无人在意她们的死活。
榻上的女人本就羸弱纤细,现在头靠在墙上,将自己蜷缩在角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看着可怜极了。
赵凿一看,心又软了,停下乱转的脚步,重重地叹息一口气。
“罢了,罢了,到底是阵营不同,你且好生歇息,后面等爷的吩咐罢。”
说罢转身离去。
门再次被阖上,师知苧却没有动身子。
窗扉外纸糊不住的雪花飘进来,渐渐融化成一滩潮湿的水。
翌日。
天微霁,房门被敲响。
师知苧从榻上坐起身,裹着厚重的棉衣将门拉开。
她尚且还在懵懂中,倏然被侍女塞了一堆东西。
“收拾,去寻爷。”
侍女冷面说完,转身便离去了。
师知苧抱着洗漱品以及崭新的衣袍,眨着还泛着雾气的眸,直至那侍女消失在拐角处后才转身回去。
望着这些东西,她的眉微蹙,心中暗忖,这人是何意?
饶是心中再不情愿,这次她不敢再如昨日那般温吞,就着外面缸中雪水融化的水简单洗漱,换上干净的衣袍,循着昨日走过一遍的路行过去。
越过翘角屋檐拐角,行至合欢树林,立在厚重门扉前,神色略微带着迟疑。
她不知推开后,会不会是那人用箭对准自己。
不过无论是如何都逃不过。
师知苧后牙微咬,伸手用力推开门。
想象中的危险场景并没有,干净的院子空无一人。
哪怕如此,师知苧仍旧不敢放松警惕,抬脚踏进去。
昨日并未进来,如今仔细观来,才注意到此处三面游廊,枯树上立着一排排寒鸦,犹如积雪微霁。
尤其行上台阶,目光直立往里瞧去,有道月亮门,两边屹立着狴犴凶兽,门上绘着千鸟图腾,仿若再往里行去便是森然的炼狱。
屋里是有人的。
师知苧透过月亮门,隐约看见立屏里面似有人影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