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短暂的僵持被陶故拧门声打破。他独自一人从后门跨进教室，神色淡淡。
“老师，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好。”
陶故的关怀一如昨晚，班级学生也随陶故发言各自返回座位，目不斜视，乖巧如常。刚才场景越像一场幻梦，切身体会的彭怀孝越是无法遗忘，警惕万分。他有心继续滞留，但课表的第三节是数学，只能先行撤退。
教案依旧静静躺在讲台。
彭怀孝伸手拿取，猛然意识到什么，看向黑板上方悬挂的时钟，指针分明定格在十一点五十九分。秒针不断奔跑，滴答声仿佛响在心头。
异常的钟点。
难怪课间十分钟如此短暂，争执许久一直没听见第三节上课铃，陶故又说“不早了”！
莫非他被牵扯进了新展开的剧情之中？
天空晴朗，阳光分外灼人。
“熏熏儿，你今天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课间在走廊散步？”
齐耳短发女生三番四次往前凑，眼神灵动，语调亲昵。她与夏琳熏原身是极好的闺蜜，根本不惧冷脸发火。就算其他女生被明言驱逐，她依旧锲而不舍，全当闹脾气，一边追还能一边挤眉弄眼。
“哎呀，谁都有不开心的时候嘛！发泄一下也是好的。”
“熏熏儿状态不好，我更要多看着些，免得有什么臭男人趁虚而入。”
踢不开，甩不掉。
理智告诉夏琳熏，副本情况有太多未知，维持原身性格和人际关系网是最好的选择，不变应万变。但她昨晚经历波折太多，耐心耐性一再磨损，负面情绪严重鼓胀，如绷紧到极致的弓弦，随时可能破罐子破摔，爆发折断。
厉鬼是如此凶残，难以匹敌；彭怀孝那么厉害的玩家又不屑与自己为伍。失去温明镜，她才意识到自身的渺小和弱小，真真切切无处可依，看谁都像厉鬼化身，看哪里都潜藏着杀死她的凶险。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濒临崩溃边缘，偏偏理智尚存，知道自己压抑不住的冷淡已经十分违和，不能做出进一步崩坏行为。然而掩饰这种表里不一的冲突更加损耗心力，逼得她头疼欲裂，烦躁至极。
“……随便散会步而已。薇岚你别跟着我了，上节课老师不是找你有事吗？”
“呀，熏熏儿你坏死了，居然提醒我这个。那我先去啦！”
赵薇岚故作夸张表情，终于放弃一路跟随，前往教师办公室。耳边聒噪声消失，周围吵闹相对遥远，叫夏琳熏得以暂时喘息。她深呼吸两次，经过五班走廊的脚步特意放缓，裤兜里拳头不自觉攥紧。
根本不是闲情逸致。
她这么逛……在逃避。或许有想法，但具体的自己也说不清。
脑子乱糟糟，思绪找不出可整理的线头，比空白更甚。
夏琳熏念的四班。
原身成绩不错，并不担心考试成绩问题。但她今早有意绕开小大厅走，坐着左等右等，竟没听到同学间有半点关于温明镜的八卦；待老师讲述相关成绩处理，同学们集体面带笑容热情鼓掌，愈发显得毛骨悚然。
要知道，这个班里爱慕温明镜原身的女生不在少数，人气仅次于隔壁五班的陶故。个别女生追逐疯狂起来能公开宣称非温明镜不嫁，连带她都被记恨，明里暗里接到过好几次警告与威胁。
那时夏琳熏感觉腻烦又好笑，现在见温明镜座位空荡，女生们热情讨论陶故的事，似乎早已把温明镜忘却；再想想自己被诸多男生追捧，其实同样不真实。
兔死狐悲。
兔子和狐狸是盟友。兔子死了，狐狸能为它感到悲伤。温明镜死了，她能为温明镜感到悲伤。
——除此之外呢？
——等她死了呢？
夏琳熏放空片刻，整个人行走如游魂。
她克制不住这种‘丧’情绪。她知道自己高估了自己、高估了温明镜的力量，低估了这个副本。或者说，没有确切经历，鬼神之事无法拨动心里最深的弦；等确切经历过，太多东西又无法挽回。
想活下去，原来这么难。
但只要还有一线生机，谁不想活下去？
彭怀孝是五班的语文老师，易天帮老大葛俊威跟两个“高层”在五班，牧鱼也在五班。五班应该是副本重心倾向，那个陶故也有待考究。
她到底……
“熏熏姐，你干嘛老在五班外面转来转去，不会在等男朋友吧？”
课间打水的长发女生抬头招呼，语调轻快自然。夏琳熏无心接口，唯有冷脸摇摇头，大写的兴致缺缺，换来女生一脸促狭。
五班也有认识夏琳熏的，见状道：“熏熏姐要是想找什么人，直接进教室就行。这两节都是彭怀孝老师的课，他出名的人好，不会计较的。”
“谢谢。”
“哎哟，咱们四班班花怎么这么客气了？瞧瞧这小脸蛋，蔫了吧唧的。有不开心的事不要憋着啊，大家朋友一场，还有那么多同学。给你撑腰！”
男生拍拍胸脯，说得直爽又豪气。路过听到的附和者众多，个个摩拳擦掌挽校服袖子，颇有烽火戏诸侯，指哪打哪为博夏琳熏一笑的意味。
“好，我知道了。”
夏琳熏勉强扯出笑容，内心更沉。这种作风姿态是先前温明镜跟易天帮干架时流传开来的，撩妹相当一手，很受男生欢迎，争先效仿。没想到他们对温明镜死亡如人间蒸发浑不在意，已经更改的作风却未曾消失。“我有需要就叫你们。”
“得咧！”
那男生摆摆手，没纠缠走远，刚聚拢的人也散了。
“不愧是熏熏姐，厉害！”
打水搭话的女生意外没走，给夏琳熏比个大拇指，看得她哭笑不得。
“这算什么厉害？”
乍看之下仿佛到处皆有助力，其实更像空中楼阁，虚得很。真正需要时，不反手出/卖、背后捅刀已经不错了。
“人脉也是一种能力啊。”
女生嘿嘿笑。“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帮你呢？”
经历过温明镜的事，夏琳熏不觉得自己危险当前甚至丧命之后会有什么例外。但这女生口吻奇异，叫她莫名有点上心，一时没马上反驳。
“试了，不就处于危险境地吗？万一……”
“有什么好万一的。”
女生说：“危险早晚会到来。既然无法逃避，不妨试试。”
“……嗯，谢谢提醒。”
确实。
一日不通关这个游戏副本，像昨晚的危险势必重演。夏琳熏虽然决定夜晚不逗留学校，却不敢保证自己真能避开。试试没有损失。
等等！
她思维怎么被带歪了？教学楼白天才有同学存在，就算试，能怎么试？难道这副本的厉鬼白天也会存在吗？
还有那个说话的女生！
留了很长很长的头发，对话那么久，竟一次没看清对方面容！
夏琳熏猛然回神，只见面前走廊空无一人，身后同样空空荡荡。仿佛一眨眼功夫，全副本世界就剩她一个。不仅如此，好像有什么自血液中躁动起来，流遍全身。循环、跳跃、重复，带点莫名韵律。
“咚咚！咚咚！”
【要开始了……】
什么？
“要开始了……”
这次的话语轻巧飘忽，真真切切，近在咫尺。夏琳熏神经质般转身一百八十度，发现那个女生站在四班前门，向她招了招手。对方伸出的手臂肤色惨白，比她一个所谓的班花更甚。
是人是鬼？
夏琳熏内心隐隐有猜测。她一方面怕鬼，十分排斥与鬼接触，另一方面又感觉这女生在帮助自己、提醒自己，或许可以稍稍依靠。
但依靠一只鬼？
女生好像看出夏琳熏的犹豫，指了指五班方向。夏琳熏不想这么快将后背交出来，摸索着往墙上贴，手掌却在瓷片沾染到了某种液体，惊得她迅速扭头，果真是恐怖副本常见特产——鲜血。
不止墙壁，连地面都有血迹滴落，深深浅浅，拉出一条长血痕。
这是白天！！
夏琳熏心跳急促，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背过身去。好歹体验过昨晚过分刺激，承受能力有所提高，她把血迹往干净墙面一抹，咬牙问：“什么要开始了？”
躲不开，不想死，逼到眼前只能上！
女生晃荡一下长发，再次招手示意。夏琳熏没办法，在五班开启的前门往里面扫一眼，确实看不到其他人，这才硬着头皮往女生处慢慢走。系统像昨晚一般没有任何提示，路过四班，教室内同样是空的。
“其他人去哪里了？”
女生还是没说话，等距离拉近到一定程度时突然抓住夏琳熏的手腕。后者下意识缩手，感觉像被铁钳束缚，只能徒劳睁大眼睛，跟着一点点跨进四班教室。
原本熟悉的地方染上陌生，无人处除了夏琳熏用力喘息，便是滴答滴答的时钟动静。
如此明显。
夏琳熏咬牙抬头，眼睁睁看那不科学的十一点五十九分。秒针不断奔跑，无限逼近最后目标。
“……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