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踩在从云的腿上,楚娇娇觉得有点……怪怪的。她在想的是,踩别人身上,会不会有点不太尊重人?而且,他们今天才认识,好像也没有熟悉到可以这样做吧?
除此之外,还有就是……从云的腿好热。
初春的衣物轻薄,隔不住温度,炽热的温度像是直接贴在她的脚底。花苞似的脚趾蜷起来,淡粉色从脚趾蔓延到脚背。
有、有这么热吗?
如果不是从云脸上冷淡而自然的表情,楚娇娇几乎要以为他烧起来了。
从云把药膏倒在手上,揉开之后有一股清苦的药味,他握住楚娇娇的脚腕,顺着脚踝往上擦,这种药膏抹在皮肤上油光水滑的,揉开之后就稍微好一点。
她低着头,看从云把药膏抹开之后,突然问:“今天那些警察问了你什么?”
“没什么,就是一些常规问……呜!”
她话还没说完,从云突然猛地用力,把药膏搓开。楚娇娇只感觉皮肤火辣辣的,像是被他的手劲揉下来一层皮,一下子被痛意激得眼泪汪汪,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
从云看了她一眼,轻嗤道:“娇气。”
楚娇娇泪汪汪地看着他。
从云僵了一僵。他低下头,吹了吹她被揉红的腿,又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就正常回答……啊!呜,轻一点……”
从云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减轻,但他每次揉开药膏,都会轻轻地吹一下,这让楚娇娇好受了一些。“那个简昊说明天市局的警察会来,你明天就跟着他们走,知不知道?”
“为……为什么一直说这个,难道你不去吗?”楚娇娇问。每次从云都在她说话的时候用力,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但她连话都说不连贯了,“你轻一点呀!”
“傻子。”从云看着她的清澈的眼睛,说,“我的意思是你去了市里,就不要再回来了,知道了吗?”
“……诶?”还可以这样!
楚娇娇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今天从云要把电话给她,让她来报警了。她是村里人买来的媳妇,即使是为了消息不泄露,村里人也不会让她走的。但是,如果她是报警人,警察肯定会带她去做笔录的,这样她就可以跟着那群警官离开了。
“出去之后,你想隐姓埋名离开这里也可以,想报警也可以。”从云说,“家里还有一笔钱你拿走,不多,但安身立命也足够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放在床边。
什么叫“家里还有一笔钱你拿走”……说得好像夫妻离婚似的。
楚娇娇赶快说:“能走就行了,怎么能拿你的钱,你还在读书吧……”拿了也没用,如果她能离开这个村子,也该走了。
从云拍了拍她的腿,道:“我二十了,楚娇娇。比你还大两岁。”
楚娇娇噎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是因为那句“楚娇娇”,还是因为他比自己还大。
似乎是注意到每次自己连名带姓喊楚娇娇的时候,她都会语塞,一向冷淡的少年脸上有了点笑的模样。
他又拍了拍楚娇娇,说:“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得照顾好你,对吧?”
楚娇娇有点说不出话来了。她面红耳赤,像被煮熟的螃蟹。
无论多少次,她都觉得自己不能接受他这么自然地提及两人的身份。
明明他比自己还要大两岁呢,况且也不是真的把自己当长辈尊敬。
从云看到她面上的红霞,噗嗤地一笑,低下头,继续揉药膏。
他越揉越用力,手掌的热度浸透肌肤,还不知收敛地要往不是伤处的地方推揉。
直到这个时候,脸红红的楚娇娇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她猛地站起来,大声地道:“既然你说要照顾我,你还、你还……”
“还什么?”
“还那么用力!”楚娇娇大声地控诉道。“就不能轻一点吗?尊老爱幼知不知道呀?”
“……”好半晌,从云把头转过去了。“噗嗤。”
“你笑了?不是,你笑什么啊!你自己说要照顾我的!结果那么用力,很痛的!就不能轻一点吗?”
从云低下头,肩膀颤抖,笑得不可自抑。好半天他终于笑够了,把药罐子盖上,扔给楚娇娇。
“里面的伤你自己涂吧。”他说,“我去睡了。”
“喂——”
从云转身出去,把门关上了。
楚娇娇抱着药罐子,气瘪瘪地坐了回去:“……什么人啊!”
她的气还没消,门口忽然又一阵敲门声。她还以为是从云又回来了,气鼓鼓地跑过去,猛地拉开门:“你又要干什么!”
“……”
门前,女警小姐姐很尴尬地站着。
“……啊!”楚娇娇道,“对不起我以为是从云……警官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女警小姐姐有些尴尬,但仍然硬着头皮,关心道,“刚刚听到屋里动静有点大,是发生了什么吗?”
“……”楚娇娇尬尴得头顶都要冒出气来了,“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就是,就是刚刚在涂药呢!”
“涂药吗?那、那也挺好的,要我帮忙吗?”女警小姐姐尴尬但不失礼貌地微笑,关怀道,“姐姐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容易害羞或者害怕,如果是他强迫你,我们警方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如果有什么事,你一定要跟我说……”
楚娇娇脸都要烧起来了,她完全不敢想象对方听到了什么——无论听到什么,都是很有歧义的。天啊!她刚刚都说了些什么蠢话……
“真的不是!”楚娇娇急切地解释,“你看,药罐子都还在,那个药擦了很疼……”
女警小姐姐往里面看了一眼,药罐子确实放在床上。她放下心来,笑道:“顾老师出勤会带一些外伤药,你明天可以去问顾老师要一些,应该没有这种土药刺激。”
楚娇娇赶紧谢过,又客套了几句,互道晚安。好容易送走了女警小姐姐,整个人虚脱一样倒回了床铺里。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
与此同时,木屋的一楼。
梁熹微正在向简昊汇报刚刚楚娇娇所说的话。她自己不知道,山村人家的房子都离得远,因此没什么隔音可言。她和从云在楼上说的话,楼下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看了一下,确实有药膏,她身上也有药膏味。”梁熹微说,“看她也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她年纪不大,脸上藏不住事。不过……”
简昊在门前抽着烟。他深吸一口烟,思考了一会儿,最后把烟灭掉了,才说:“你是不是想说,他们俩差不多大。”
“是,简队。您说有没有可能是联手作案?”年轻的小妈跟继子在一起,联手杀掉了年迈的丈夫,继承家业双宿双飞,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报案?这里是偏远的山村,村里人排外且迂腐,他们大可以不报案,瞒过去就是了,村民也不会去报案。”
“那您觉得……”
“思维活跃是好事。”简昊说,“但没有证据之前,不要误导其他办案人员。查案时,最忌讳的就是去查自己已经认定的‘事实’。”
“是,简队!”
简昊挥挥手:“回去休息吧,今晚别睡太死。我总觉得……”
“什么?”
简昊闭了闭眼。他从口袋里掏出一跟烟,却没有点燃。他摇头:“……不,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罢了。你去吧。”
梁熹微转身离开了。
走出一段距离,她回头,看到简昊把烟点上了。他们这种搞刑侦的经常要通宵查案,有时候压力很大,办案环境也不好,咖啡、红牛和烟草是家常便饭,简昊虽然看起来不在乎这些,但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抽烟。
简昊说,他直觉今晚会出事。梁熹微知道,像他这样经验老道的刑侦人,直觉一般很准。
……
简昊又点燃了一根烟。
夜色朦胧,山里没有路灯,只有他身后的屋子里开着一盏昏黄的破旧灯泡,照出他高大的影子,落在地上。
“简队!”辅警在后面喊他,“这里卫生间偏,一起去吗?”
简昊回头。暖黄色的光落在他脸色,给他高挺的鼻梁镀上一层朦胧的光。
“去去去!又不是高中女生,还手挽手去厕所,不嫌腻歪。”屋里另一个警察说。
“这不是看简队借烟消愁嘛。”辅警道,“出去走走散心也好啊!”
简昊摇头。
辅警看到他脚边一堆烟头,以为他是因为今天村民砸车的事情烦闷,劝道:“简队也别跟他们计较,云市周围这种封闭大山多了去了,这些人一辈子没出过大山,一个跟一个的法盲,啥也不懂。”
简昊摆摆手。他没告诉辅警,他在想别的事情。如果是村民,抱怨几句也就算了,从业那么多年,什么没见过?如果是案件,也可以讨论几句。
但如果是楚娇娇……他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说。雨幕里惊鸿似地一面,后来她乖乖坐在车里的样子,还有攥着裙子,支支吾吾说和受害人是夫妻的样子。
她一个十八岁的女孩,怎么会嫁给中年男人?还有,她和丛云又是什么关系?刚刚在楼上……
简昊闭了闭眼,道:“你去吧,小心一点。”
辅警知道劝不动他,应了声,转身出去了。
山里的厕所里不在房子里,而是在木屋的后面,再往后,就是深深的大山。
雨已经停了,但乌云依然没有散去。一整天的暴雨把土路冲刷得不成样子,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水坑,路边没有灯,又没有星月照亮,辅警举着手电筒,摸索着往后面去。
人在黑暗中会本能地紧张起来,辅警小心地找到了位置,等出来时,才松了口气。心里自嘲道: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
他顺着路往前走,手电筒聚着一个圆圈的光照着脚下,走着走着,他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猛地一抬头,只见面前站着几个穿深色雨衣的村民。明明雨已经停了,他们的雨衣上却湿答答的,水一直往下落。
辅警皱起眉,手电筒上移,却发现他们的雨衣上,并不是什么雨水,而是鲜红的……血水。
与此同时,几个村民齐齐抬头看向他!辅警听到了他们的低语:
“警察……”
“可以信任……”
“警察,可以信任……”
尖叫被闷死在胸膛里,手电筒猛地砸在了地上,闪烁了几下,随后彻底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