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悬,夜幕临至。
长明山主峰上昆罗顶,云烟雾缭,青松矗立长生,月色一抔清冷的照在峰顶。
昆罗顶上弟子白日值守,夜晚歇息。此时正值夜色,空荡荡的昆罗顶,却被一道愤怒的吼骂声划破寂静。
“珑璋玉呢!珑璋玉!整个宗门只三颗珑璋玉!”
浑厚的声音穿透着紧闭的大殿铁门传出来,急促的语速可以窥见声音主人此刻暴怒的情绪:“一颗已经被带走了,宗门只剩下两颗,你告诉我现在其中的一颗,丢了,丢了?!”
“黎风!你告诉我!丢了!”
昆罗殿内,一身月白色弟子服的青年腰背挺直的跪在大殿正中,垂首沉默,一言不发。
在跪着的青年旁边,站着一个同样穿着月白色衣衫的青年,两人装束几乎相同,只是这青年的腰间多悬了一枚方形的白玉坠。
腰悬方玉坠的青年蹙着眉头,有些不悦的开口:“师伯......”
“别叫我师伯!担不起你这句师伯!”
两人面前,明剑宗本代掌门于途愤怒地甩开袖子,两步上前,继续指着跪在地上的青年鼻子骂道:“我一天天的交代你什么来着?我让你给我看好这个祖宗,别让他给我惹出什么事儿来......结果我就是闭了个关,人都跑到裴州去了,连珑璋玉都丢了!”
“你还回来干什么!怎么不把自己也丢外面啊!”
左边腰悬玉坠的青年又张口,打断他道:“掌门师伯......”
但下一刻,就被更高的骂声盖过去:“黎风!你扪心自问,为师哪一点对你不好?”
“从你小时就一招一式的教你练剑,领你入修行门,结果呢?”
明剑宗掌门弯腰在黎风面前用力的拍手,眼角含泪,又悲又愤,情绪十分充足:“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一天天的,就这么个样子!什么时候我交代你的事情你才能不出错漏的办好?以后整个明剑宗,宗门数千弟子的未来,让我如何放心交到你手上!”
“你就不能可怜可怜你师父我,一大把年纪的,还要跟在你们屁股后面操心这折腾那......”
左边一直被迫站着旁听的青年终于忍不住了,捂着耳朵大声打断道:“够了!掌门师伯!”
“珑璋玉是我丢的,长明山也是我自己偷跑出去的,关黎风什么事儿?一人做事一人担,我又不是担不起,您别拐着弯儿折腾旁的人行吗?”
他突然出声,惹得明剑宗掌门呼吸一滞:“闻承霁——”
抬起手来,嘴唇颤抖的指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着,似是在平息胸腔内的愤怒:“你你你,给我闭嘴!不许说话!老实站好了,不许打扰老夫教训徒弟——”
话没说完,闻承霁双膝一弯,动作利落的在黎风旁边跪下。
两人跪的整整齐齐,都一样笔直。
这幅场面看得明剑宗掌门登时跳脚:“起来!站起来!不准跪!老夫受不起你这一跪——你去跪你师父去!”
“我师父跑了。”闻承霁双手背在身后,理直气壮道。
明剑宗掌门被怼得话语一滞:“那也不准跪我!我小小一个掌门,哪受得住你这祖宗啊!”
闻承霁跪在地上纹丝不动:“您受不受得住,反正我都跪了。同理,您同不同意,生不生气的,反正长明山我是下了,裴州也去了,珑璋玉现在也丢了——”
“您就是把黎风骂死,这事儿也是我干的。”
“你,你——”明剑宗掌门气得吹胡子瞪眼。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把珑璋玉找回来。”闻承霁继续说,“我自己捅的篓子我自己担,我会想办法......”
话还没说完,就被明剑宗掌门暴躁打断:“不行!不可能!别想!你要是敢再踏出宗门一步,步你师父的后尘,我就敢把你把你关到后山去,再也不许出来!”
......
“好好好。”闻承霁叹了口气,双手举起,赌誓状道,“我哪儿都不去,老老实实待在宗门,您眼皮子底下,保证不下山,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明剑宗掌门拍着胸口,自己给自己顺了好几口气儿,才觉得险些被气得炸开的胸腔稳定了些,转头看向右边自己一直沉默无声乖巧受训的徒弟,煞有介事的咳了一声:“那个,黎风啊,你回一趟裴州,将他去过的那些犄角旮旯全找一遍儿......细细找,务必把珑璋玉找回来。”
黎风点头应下:“是,师父。”
·
昆罗殿外的风微凉,拂在脸上,带来几分呼吸的通畅,将方才殿中的憋闷一扫而净。
闻承霁长长出了口气,用掌心用力揉着被迫听了整整半个时辰唠叨,都快要听出茧子来的耳朵。
“掌门师伯,太吓人了,不就是跑出去遛了一圈儿吗......又不是不回来了。”
他埋汰了两句,抬眼发现前面的黎风已经顺着长阶一路向下——
“黎风?”闻承霁有些没反应过来,“你去哪儿?回住舍的阵法在昆罗殿右边。”
“下山。”黎风踏在石铸的阶梯上,头也不回道。
他走得极快,两句话的时间就过了十几阶,闻承霁连忙追上去。
“现在下山?寻珑璋玉?”
“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黎风没好气道。
“掌门师伯只说要你去寻,又没让你马不停蹄的立刻去。这月悬中空,星斗满天的,你是打算日夜兼程吗......”
“那不然呢?”
黎风突然止住脚步,猛地向后转头,打断闻承霁的话语,一把揪住他衣领,瞳孔因隐忍而显得有些发红:“你以为你丢的是什么?一个普通的挂件玩意儿?”
“那是珑璋玉!闻承霁!珑璋玉是是进入后山的钥匙,若是流落在外,落入不轨之人手中,你想过后果吗?!”
“难道师父和长老当年选你为长明剑的继任者,就是为的让你把珑璋玉带下山去,随意丢给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吗?”
劈头盖脸的一顿输出,将闻承霁骂得一怔。
月色泠泠,千罗阶侧奇松随风簌簌作响,吹在额前叫人格外清醒。
闻承霁静默了许久:“抱歉,辛苦你......”
“心不苦,命苦。”黎风愤怒来得快,去得也快,转头回身时已经神色平静,仿佛刚才的那一番怒气只是幻象。
他幽幽道:“从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这样。二十年了,闻承霁,已经习惯了。”
说罢,他顺着千罗阶继续向下走,走起来步履飞快,转瞬又拉开七八阶的距离。
“行行行,就算你习惯了。”
黎风恢复得快,闻承霁也恢复得快,立刻追上去,顺着方才的话题继续:“就算是要去,我出宗门这一路上都去了哪些地方,你知道吗?”
“知道。”黎风道,“回宗门的路上你说了无数遍了。”
“万一有没说的呢?”
黎风脚步顿住,再度停下来,这次望向闻承霁的目光中含了几分真情实感的杀意。
闻承霁:“......”
闻承霁:“说,走着说。一边走一边说。”
两人顺着千罗阶一路走下去,步伐速度都放缓了些,闻承霁将自己离开长明山,路途所经的地方一一按顺序说给黎风。
黎风也不发表意见,只是从头到尾,事无巨细的听着。
千罗阶从下至上,每一阶所带来的压力逐层递减,登至八百阶上,对于明剑宗大多数内门弟子来说需要耗费几乎所有的灵力。
但这两人从千阶高度开始向下,速度十分均匀,黎风在前,闻承霁在后,始终保持差着一级阶梯的距离。
下到百阶高度的时候,视线向下,便隐约可以看见微薄的夜雾里几道微小模糊的身影,正一阶一阶,努力向上攀登。
这样的场面自然不陌生。
每年明剑宗招收外门弟子时,千罗阶前一百级都会昼夜不间断的有人。
但是真正能够坚持,攀登一百阶的人屈指可数。
所以即便每年都有招收,外门至今也不超过八百弟子。
闻承霁老老实实的止步:“就送你到这儿,不再多走了。”
黎风对于他的自觉有些意外,但也没有说什么,下了数级阶梯,抬手在千罗阶最下方落下一根细长紧绷的红绳。
红绳正横在阶梯的尽头,上头系着一只灵气所化的指甲盖大小圆铃。
“定向触发的悬铃术。”黎风道,“你要是过线,就会触发警报,向空中发射信号。”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下山去了。
目送着黎风的身影在夜雾间渐渐模糊,闻承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并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在一百零一级阶梯处坐下来,抬手敲了敲缩在阶梯角落处闭眼睡觉的少年。
“醒醒,李苍明。”他道,“你师姐来咯。”
作者有话要说:于·明剑宗掌门·气得快要昏古区·指桑骂槐十级选手·途
黎·心不苦命苦·在噶了闻承霁的边缘反复横跳·师弟·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