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捻去了李姝茵衣角上落下的一片梅花,指甲盖大小的红梅,颜色却十分艳丽。
“公主这是哪里沾上的?”
李姝茵不以为意:“应当是隔壁那株梅树,今儿不是落了场雨,想必那时飘了过来。”
林嬷嬷正欲将梅花瓣丢下,却遭她一把拦住。
只见她将汤勺放进碗中,伸出白嫩修长的手指夹过红梅放置掌心。
红梅在宫中长得少,贵人们偏爱白梅,只有冷宫里还长着一株,冬日的时候,她会同嬷嬷一起,拾起被风吹落的一些花瓣,再捻成粉末,做成胭脂,林嬷嬷手艺很好,做出来的胭脂颜色纯正,还带着淡淡的清香,她们便将这些胭脂分给来往的宫婢,碰上些心底好的,下次会送些好东西来。
“这春日才至,红梅长得是真的好,果真是除了我们昭日宫,别的地儿都能长的了花草。”
嬷嬷闻言显些笑出声,点了点李姝茵的眉心。
李姝茵随即趴在嬷嬷的手臂上,嗔道:“明日再去拾些,好制成胭脂,等下次七皇子来时,问问他收不收我的胭脂。”
她与这七皇子宋慕含的渊源说来也是好笑。
那日也是这样一个春景,她坐在院子里编着蚱蜢,而宋慕含翻进了院子,扑通一声,四脚朝天的摔在了她的跟前。
他疼的哎呦直嚎,却又苦苦哀求她不要喊叫。
她认不出他是谁,但认得出他衣裳,立刻便猜出了是宫里哪位皇子,为了不惹上事端,她铁面无私的想要将他轰出去,怎料他反手掏出了两片金叶子,这才保住了自己没被丢出去。
后来问起来才知道,他是和其他皇子打输了赌,将太子哥哥最喜欢的琉璃盏撞碎了,生怕太子哥哥寻他算账,闷着脑袋逃,逃到了昭日宫来。
能逃到昭日宫来,的确是闷着脑袋,恐是眼珠子也瞎了。
见她编的竹虫子活灵活现,便一口拦下她的手艺活儿,说是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但李姝茵哪里不知道,无非是宋慕含见她过的艰辛,便想着以不践踏她尊严的方式助她生活的好些儿。
偏她这院子就是怪,长不了花草,但唯独生的好竹子。
反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可乐意的很。
蓦然来了一阵寒风,吹得她打了个哆嗦。
碗中元宵也吃的差不多,她便想趁早进屋洗漱,明儿起个早,还能多拾些梅花瓣儿。
可随之寒风过来的,还有隔壁院子里重重一声咳嗽。
她顿时僵着了脚,回想起白日雨里碰见的那位俊朗带着些病气的少年,掌心的梅花瓣格外的烫手。
白净的像是一块璞玉。
半晌,她回身问道:“嬷嬷,锅里的元宵还有么?”
林嬷嬷随之点头:“锅里还有很多,至少还能再盛两大碗。”
李姝茵便道:“那再舀一碗来。”
林嬷嬷虽是疑惑,却没有询问出口。
或许是公主饿极了呢?思及至此,她满是心疼的看着李姝茵,瞧瞧,都叫公主饿瘦了。
这入了夜宫里便安静的很,哪里有些风吹草动听的的便更清楚了。
李姝茵不敢从正门出去,怕遇上巡查的侍卫,思来想去还要属后院的矮墙最为合适。
这矮墙不过她身子那般高,但若是想要直接翻过去也不容易,幸亏底下放着两个竹篓子,旁侧还有个小凳子,恰恰够她站在上边。
庆国地界偏北,这二月的风不比十二月的温柔,凡是在外边走上一个时辰,定要抖成个筛子。
李姝茵捧着大碗元宵跳到了冷宫的院子里,见梅花开得实在艳丽,不自觉的停下了步子,颔首看去。
只是一墙之隔,为何没有生气的冷宫都能开出如此艳丽的梅花,可偏偏昭日宫里却什么也没有。
罢了罢了。
她转身朝着主屋走去,却错过了拐角处的一道黑影。
杂草丛生的院子快要没过膝盖,说得上是寸步难行,时不时会有些动物鸣叫,吓得她不自觉的又走快些。
漆黑之下只有主屋里亮着摇曳烛光,门前芳草萋萋,旁侧还长着两棵槐树。
李姝茵走到门前,轻轻扣了扣门,嗓音清澈:“有人吗?”
寂静的夜里只有乌雀啼叫。
她抿了抿唇,又道:“我是昭日宫的主儿,今日过元宵,宫里备了些元宵,只不过有些多了,这天气寒凉,怕是放到明日便不能吃了,想着你应当还未食用晚膳,便来问问。”
等了半晌仍旧没有人应答。
李姝茵轻叹一声,将碗搁在门前,保证那块地儿吹不到风,缓缓道:“我将碗搁在门前,你小心开门的时候不要踢到。”
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她也算良心安稳,只是不得不感慨,这做个好人可真是困难。
风声呼啸,如同野兽嘶吼,吓得她快步钻回了院子里去。
待到她离开,闪着昏暗烛光的房门前,忽而走出一个黑色的身影,看着还冒着热气的元宵,他不忍心的从地上端了起来,随后将屋门推开。
八尺有余的身长挡住了身后吹进的寒风,金丝滚边玄色大氅将他衬得格外的威严,不过四十的年纪有着二十岁少年的容颜,眉目硬朗,棱角分明,面上带着浓浓的笑意。
近看,摇曳的光影下的人只穿了件白色中衣,仔细的盯着手中书,没有被这喧嚣的动静打扰。
直到元宵丸子甜腻腻的味道传来,冷冽少年才蹙了蹙眉,不耐烦道:“端进来做什么?”
“这李公主也是好心,你这么冷淡做什么。”
男人将碗放在他身前的小案上,见他仔细研读着手中的兵法传,忍不住将他的书抽了出来,高高的举过头顶,半是劝慰:“这冷宫的日子哪里比得上东宫?说这连个炭火也没有,要是你真冻死在这儿,陛下还不得气疯了?”
少年身形单薄,在灯火照耀之下,仿佛下一刻便要破碎。
他弯了弯眼,毫不掩饰眼底的疯狂,配上那病恹的模样,不免得让人背后发凉,他压抑着嗓音,“气气那个女人足矣。”
他虽说进了冷宫,但陛下却未曾废了他的爵位,皇后是既不能太过猖狂,又不敢让自己的孩子蹬鼻子上脸,只能算着他出冷宫的日子干着急。
秦不眠向来说不过宋演,既然劝不动他,但也不能真让他在此受了委屈,便将李姝茵带来的那碗元宵朝他那侧推了推,柔声道:“既然李公主有这好意,你便收下,而且听阿福说,你今儿滴水未进,我倒是不知道太子殿下何时想要绝食。”
宋演夺回兵书,散漫的靠在太师椅上,薄唇微微弯起,笑意却不答眼底:“她的人死死盯着这里,若不做点好看的出来,哪里能让她满意?”
秦不眠深深看了他一眼,“因为先皇后,殿下同陛下吵了太多次,这宫中内外人心惶惶,生怕陛下一个不快......”
先皇后与陛下十分恩爱,于五年前薨世。
宋演幼时便随同秦不眠读书习字,因其为嫡长子再者陛下深爱先皇后,遂他出生时便立了储君之位,但也正是幼时立储,导致他从小便被要求要熟知治国方策,学习兵法布阵,圈养在东宫之中。
这也使得他十一二岁时便有远超同龄人的见识谋略,却同样也少了少年意气,多的是稳重淡漠。
直到先皇后离奇薨世,就此揭开了皇帝与他之间那层诡异的关系。
他也变得狂妄阴郁,想用目中无人的方式刺激皇帝废太子,父子二人的较量从未停止。
“左右不过是一条贱命,既不能为国为民,何须留存?”
空旷的厢房之内,唯有少年低沉清澈的声音回荡。
秦不眠起身,坚毅的脸上盛着笑:“臣,定辅佐殿下,成大业。”
宋演单手推开冒着热气的碗:“巴结人的东西,拿出去。”
这宫里边想要讨好太子的人实在太多,他只是一眼就能瞧出那少女的龌龊心思。
秦不眠不再说其他的话,将放在案上的汤碗拿了出去,想来想去还是放回原来的位置。
出去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守在外边的阿福,他便叮嘱两句:“明日给殿下送些吃食,殿下脾气犟,你们可不能见不着好,无动于衷。”
阿福赶忙应道:“太傅大人说的是,是奴才疏忽。”
秦不眠出了冷宫,果不其然在角落里瞧见神色匆匆的宫婢。
但他却不曾出言训斥,像是什么也没瞧见似的离开。
翌日
晴空万里,扫去了前日留下的阴霾,就带着人的心情也愉悦了不少。
趁着晴日,李姝茵多取了些红花留作制成胭脂的材料。
才端到院中,便听见一阵脚步声,原以为是隔壁冷宫那人冻死在宫中,宫人来收尸,却发现这脚步声越发奇怪,离昭日宫越来越近。
正当她思忖着,外边便传来了叩门声。
林嬷嬷在后院收拾菜株,昭日宫里也没有多余的宫人,只能她起身去将门打开。
只见一紫衣少年,羽冠束起长发,神采奕奕,揣着汤婆子站在外边。
李姝茵退了两步,躬身行礼:“七皇子。”
宋慕含笑了笑,顺势将手里的汤婆子塞给她,随口问道:“可用过早膳了?”
在他身后还站着几位太监,阵仗相当大。
李姝茵点头:“快要正午了。”
宋慕含轻咳一声,不着痕迹的撇开眼,打量了番院中景色,最后视线落在李姝茵的身上,见她仍旧穿着那一身桃花小袄,忍不住道:“本宫不是让人来给你送衣裳了吗,怎么仍旧如此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