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脖颈纤细而脆弱,仿佛随时能被折断一般。
傅窈蹙起眉,季无月掐住她喉咙的力道并不重,却让她不适。
“你……你在楚云渺面前答应过,现在不杀我的。”
“嗯,那又如何。”他眼都没眨。
她不忿大骂道:“言而无信非君子。你做这种出尔反尔的事,你让楚云渺怎么看你,还想讨她的欢心?信不信她回去就给你踹了!”
季无月被这一连串骂得有些怔,“我为何要讨她的欢心。”
他不自觉松了手劲,被傅窈抓住机会掰开了手。
“嘶——”虎口处骤然传来刺痛,才知手心冷不丁被少女掰着狠狠咬了一口。
“傅窈,松口。”
“……你是属狗的吗!”
少女泄愤般咬住不松,饶是季无月这会也有些吃痛。他今日可这是大开眼界,从前那个在他面前一言不发的名义上的妹妹,竟会这般胡搅蛮缠。
傅窈终于舍得松口,看着季无月气恼的神情,她觉得愉悦极了。
这个男二从出场就爱神叨叨地威胁她,他也有气急败坏的时候。
“堂堂季家家主,竟然不守信诺,还对一个小女子下黑手。”方才提到楚云渺就让她挣脱了,傅窈自认为找到了他的七寸,软硬兼施道:“这次我就不跟楚姑娘告状了,你以后不能这样了。”
少女翘起嘴角,像是打了胜仗。
季无月气极反笑,“傅窈,失个忆给你脑子烧坏了吧。”
虽然他对楚云渺的态度确实是因为这份仙家婚约,但还远没到需要他去阿谀谄媚的程度吧。
季无月语竭,不愿再同她争论,索性快步走在前面,潋滟的桃花眸低垂。
……
也不知走了多久,周围仍是雾气缭绕。
少年走在前头,行走间发尾划出一道利落的弧度,他的步伐极快,偏又不走直线,一会儿往东,一会往西,不知是靠什么认的路。
黑色的长靴偶尔踩到白骨上,地面便传出啪嗒啪嗒的响动。
“可不可以慢点,我跟不上。”
她喘着气,这身子太虚弱了,以后还怎么跟主角团四处犯险。
季无月还算有点良知,听了傅窈的呼唤,果然放缓了步伐。
“季无月,这路上这么多骨头,柳妖不会是要吃了我们吧。”她又道。
“娘亲不吃人。”稚童的声音。
谁?!
“呀,被发现了。”迷雾中,似是有个小娃娃撞了撞傅窈的腿,转瞬即逝。
“都怪小花。”
“可是她说娘亲吃人。”
“就是,娘亲从来不吃人的。”
声音,全是孩子的声音。
雾气中的东西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傅窈已是心惊胆颤。
季无月也稍稍顿住,却不见驻足,仍是兀自前行。
“别走——”傅窈仓皇追上前,一把攥住了少年手心,引得季无月侧目,只觉被她咬的那处虎口仍在隐隐作麻。
少女的皮肤很凉,此刻和他手贴着手,凉意便丝丝屡屡钻进他的掌心。
“别丢下我。”她紧拉着他不放,水色的杏眸布满惊惧,似是畏极。
“有这么害怕?”季无月眉心微拢,眼底划过困惑之色。
他还记得自己刚回季家那段时日,父亲过世不久,府中人心未定,竟有不怕死的鬼怪企图溜进后山的禁地。
傅窈便是不巧,撞上了只血面獠牙的青鬼。
她从未学过驱邪除妖的本事,一个人被厉鬼堵住应是惊惧不已。
季无月未及时从暗处现身,便是想看她是如何被那厉鬼吓得涕泪四流。
谁知她不仅半点不见胆怯,还仅用一张她不会用的符纸,用威逼利诱的招式竟唬退了青鬼。
目睹全程的他甚觉无趣,他还以为能在傅窈脸上看到除了木着一张脸外,不一样的表情呢。
如今——季无月和傅窈对上视线,少女便抓他抓得更紧了。
仿佛挨着他才有安全感。
呵。
桃花眼微微上挑,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如今几个躲在暗处的小小怨灵都能让她怕成这样,那接下来一定精彩极了。
见少年侧眸睨她却不作声,傅窈会意般认错态度良好道:“我错了我不该咬你,等出去了我一定帮你好好研究怎么抱得美人归。”
孺子不可教也。
季无月眼皮跳动,正要发作,却被四面八方的怪笑声打断。
“嘻嘻嘻。”
“她被吓到了呢。”
“咯咯,真有意思。”
聒噪。
季无月本就不好的心情在此刻不耐到了极点,他用仅剩的一只手在空中划地飞快,一串串金色咒文符号铺展开来。金光直指雾气,雾气被咒文打得四下逃逸,其后的声音却更大了。
“太凶了。”
“太凶了。”
“呜哇哇哇——”
“呜——要告诉娘亲。”
傅窈戳了戳季无月手心,“他们好像被你惹哭了。”
“快走。”季无月最是听不得孩童的哭闹,此刻更是有如恶犬追赶一般,拽起傅窈就走。
循着怀中罗盘的方向,两人很快走至雾气消弭之处。
终于出来了。
傅窈微微喘气,她揉了揉手腕,方才一路上被季无月攥得生疼。
季无月没错过她的小动作,掀了掀眼皮,讥讽的话在唇舌间几番游走,又收了回去。
缓过来后,傅窈打量着四下。
四周空旷无垠,既无房屋也无草木。
季无月低头看了眼罗盘,罗盘上指针不住震颤,游移不定。
“此地是妖气与鬼气最浓之处。”
仿佛印证了他的话,他话音刚落,二人眼前便现出一座恢弘道观来。
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远处两道熟悉的身影。
“楚姑娘,沈少侠——”傅窈同他们挥手,看样子他们也刚从迷雾中走出。
四人聚首,沈澈安不住询问傅窈一路上可有受伤,或是被人欺负了。
季无月听了发笑。
“季公子,你也没事吧”楚云渺问道。
“被狗咬了算吗。”他轻声,右手无意识磨挲着虎口的一排牙印。
傅窈讪笑着岔开话题,忙问这道观有何玄机。
霎那间只听得一童声道,“娘亲等待贵客多时了。”
众人循声望去,道观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一女童,约莫七八岁左右,声音稚嫩,眼神却成熟不似稚童。
……
道观里头供奉的是送子娘娘,八尺高的石像位于观中央,看起来宝相庄严,让人心生敬畏。
石像前头是一张长供桌,供桌上摆放着香炉,里头矗立着三支线香,香早已熄了,香灰却不见落。
偌大的道观,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傅窈感叹,“好空旷啊。”
“空旷吗,她们都嫌挤呢”
引他们进来的女童低低回道。
什么意思?
傅窈不明所以看向她,便见她扯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女童虽笑着,眼眶却淌下两行血泪,紧接着她的鼻子、耳朵,嘴都不断溢出鲜血来,看起来骇人至极。
“她们说,想见见你们。”女童拨落香灰,道观便换了副光景。
季无月手中的罗盘嗡地发出铮鸣,霎那间众人四周不复此前的庄严整洁,整个道观都布满了骸骨。
送子娘娘的供桌上也不是香炉,而是大堆大堆的头骨。
这些骸骨细小的很,却明显是人类的骨架。
是婴儿的尸骨。
联想到她在外面树干中掏出的那根“鸡腿骨”,傅窈全身都开始发凉了。
观内,满地的尸骨骤然开始震颤起来,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
“嘻嘻,是他们,是活人欸。”
“胆小姐姐和特别凶的哥哥。”
“我也要看。”
“小花你挤到我了,我找不到我的腿了。”
“你的腿,不是一直在外面没拿回来吗。”
这些魂灵叽叽喳喳地讨乱着四人,似乎对他们并无恶意,仅仅是对外界之人的好奇。
那柳妖引他们来这的目的是什么?
多子村数年都没几个孩子出生,这里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婴骸。
“莫非这些都是柳妖戕害的腹中胎?”沈澈安疑问。
“愚蠢。”季无月嘲讽道,“不足三个月的胎儿并无神智,怎会成灵体。”况且根据这些尸骨的大小和完整度,倒像是足月生下来的。
“不知阁下有何高见?”沈澈安冷哼一声,一路上只觉此人太过孤傲。
倒和傅窈曾与他说的家中兄长一般性情无常。
“高见谈不上,至少不会发蠢。”后者神色淡淡。
这就是情敌之间的暗流涌动吗,傅窈叹息。
“那你怎么看?”她问季无月。
“害死这些孩子的凶手,或许并不是柳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