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你可算来了。”张定瑶咳嗽了几声，让秘书官送来茶水和点心后便带上了门，只留他们两人在办公室内。
“张叔身体好些了吗？”叶洛把手里提的礼盒一股脑儿放下，关切的问道，“这些是中法大药房最近推出的一些保健产品，功效还不错，张叔你可以试试。”
“哦？是人造自来血？”张定瑶闻言眼前一亮，上次的龙虎人丹已经被他要求配备在警备部队中，反响很不错，虽然只是小小的福利，但却顺利凝聚了军心，物超所值。
不久前中法大药房大肆宣传人造自来血这个新产品，申报和新闻报一连报道了一周，轰动全城，张定瑶的几个姨太太都买了，反馈说效果很好，下次还买。
叶洛笑着摇头说道：“张叔你又不是贫血，没必要吃那個。这些是我后续会推出的新产品，张叔你要是中意，可以尝个鲜，喜欢我就派人多送点。”
“健胃补虚的补天汁、清血解毒的海波药、健脑润肠的树皮丸、化痰止咳的助肺呼吸香胶，最后这个不错，我爸也在用呢。”
叶洛指着礼盒一一介绍。
听到化痰止咳，张定瑶微微点头：“阿洛，你有心了。”
“我这是仰仗张叔你帮忙打广告呢。”叶洛摆了摆手，谦逊说道，“张叔最近是在头疼江安轮的事吧？”
“是啊，我正考虑去叶公馆请你，你就来了。”张定瑶苦笑一声，回到位置上喝了口热茶，“事情闹得那么大，你也晓得了吧？”
“嗯，不久前申报的史量才老板和王虎都来找过我。”叶洛没有隐瞒。
张定瑶眼神微寒，问道：“王虎找你做什么？”
“他说早上发了电报给您、熊式辉还有申报大楼，但三方都没回复他。申报大楼还被巡捕房一通乱闹，设备被打砸，有人重伤住院，危在旦夕。”
叶洛也喝了口茶，淡然说道，
“重伤住院的是新闻报总编李伯虞的儿子李浩轩，听说李伯虞已经撰写好了稿子，要严厉抨击巡捕房和工部局，控诉洋人在华人的国度无法无天，国民政府无能无德。”
“胡闹！这不是给我添乱吗？”张定瑶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国民政府无能不无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通报道要是发出去，他张定瑶无能是铁定的。
“我已派人将李公子送去最好的医院救治，叶氏的人也去联络了李伯虞，暂时按住他的火气，至少别在这个时候爆发。”叶洛皱眉说道，“可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江安轮事件是所有问题的根源，不解决它，其他问题就没法解决。”
“唉，这不好办啊。”张定瑶叹气，“你可知我为何不正面回复王虎吗？”
“有人施压？”叶洛低声问道。
“你自己看吧。”张定瑶把抽屉里才收到的一份红头文件抛给了叶洛。
叶洛打开一看。
落款是国民政府财政部、交通部、军政部、秘书处，四大部门联合。
文件表面上让张定瑶严肃对待，刻不容缓，实际上字里行间都在提醒他不要介入太深，后续自有金陵方定夺。
“从内容看，宋子文和江安轮的大烟运输关系不大，甚至毫不知情。”叶洛很快就得出了判断。
难怪他会找霍天洪和张万霖另做生意，还用日清号运烟，然后让叶洛给他牵线搭桥。
若是知道江安轮上也有货，宋子文估计根本不会启用日清号，用江安轮多方便啊。
“怎么说？”张定瑶眼前一亮。
他就担心陆昱晟等人背后有宋子文这样的靠山，那牵扯就太深太广，怎么站队会很讲究。
叶洛将日清号上发现更多大烟的事情如实上报。
张定瑶如石化般愣住了。
原以为江安轮那1000箱大烟已经是极限，没想到日清号上还有2000箱！
“宋子文以运输纺织品的借口让我协助送货，没想到送的不是日货，而是大烟！”叶洛假装擦了把冷汗，“要不是范尔迪发现的及时...”
张定瑶懂叶洛的后怕。
全国禁烟会议，叶洛还是上海滩商界代表，转头就运输大量大烟，必然会被抓成典型处理。
那时，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叶洛的命。
宋子文说的好听，所有黑锅让蒋柯亭背，可要是真到了那一步，宰谁养谁，怎么宰怎么养，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上了宋子文的贼船，叶洛怕是要一辈子被绑定在上面。
“既然他用日清号运烟，看来对江安轮并不知情。”张定瑶长舒一口气，只要后台不是宋子文，那就好办了。
从发来的文件看，江安轮运烟牵扯到了几个重要部门，但并没重要人物，关联最深的反而是交通部。
可见这是金陵中高层与陆昱晟的交易。
国民政府与大烟贩子和商人大亨联手捞金，在民国时期极为常见，不然那点工资怎么养得活那些贪得无厌的高官？
原本只是一个悄无声息的肮脏勾当，没想到会被淞沪警察厅的缉私处撞见，只能说他们运气不好。
张定瑶这么想着，感觉底气瞬间回来了，腰板也直起来了。
没有大人物兜底，那他自然不会牺牲政绩去讨好对方。
而且王虎也是自己的嫡系，如果放弃他，等于自断一臂。
“警备司令部那边呢？”叶洛提醒道。
张定瑶摇了摇头：“昨天我就发了电报询问过钱大钧军长，他直接说不知情，让我依法办案。”
“那看来背后的大老虎是交通部的人啊。”叶洛顺着线索补了一句。
张定瑶点头。
他也是这么想的。
不然为何偏偏用江安轮？
即便江安轮已经卖给了爱德华·沙逊，但船上的员工，相关的工作人员，可没法一时间全部换掉。
轮船招商局没有参与其中，张定瑶不信。
“早上李国杰也找了我。”叶洛笑着说道。
张定瑶冷哼一声：“这是心里有鬼，担心东窗事发啊。”
“巡捕房和工部局一向和沙逊家族关系不错，我也派人问了。”叶洛点头。
这么一聊，张定瑶感觉事情真相豁然开朗。
陆昱晟、沙逊家族、熊式辉、轮船招商局以及其他几个重要部门的高层试图运输大烟，四处贩卖，没想到被淞沪警察厅撞破，闹了个大矛盾。
他张定瑶卡在中间，一边是自己嫡系王虎，一边是不好得罪的金陵派系，必须做出一个取舍。
等校长他们的回复肯定是不行的。
要到了那一步，他张定瑶也距离辞职不远了。
“我晓得了。”张定瑶心里有谱了，眉头舒展，笑着问他，“阿洛，日清号你打算怎么处理？”
“先拖着吧，这事情不在我，得看范尔迪和宋子文的协商。”叶洛苦笑。
张定瑶微微点头：“确实。若事情棘手，波及到你，你就找我。你张叔在金陵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多谢张叔了！”叶洛假装欣喜。
“唉，自家人，不说谢了。”张定瑶挥了挥手。
叶洛知道他心急如焚，也不久留，事情传递完就可以了，随意聊了几句，以去医院看望李浩轩的借口离开了市政厅。
走出大楼，他心中暗暗一笑。
好戏这才刚要开始。
所有人都以为江安轮事件就像表面那样简单。
实际上，历史中最后的结果是不了了之。
金陵方说要严肃处理，可拖了几个月，最后就把几名船员判刑收押，其他人都相安无事。
大烟去哪里了？
没人知道。
和此事牵扯的张定瑶和王虎，一个辞职养病去了，一个被革职待办，熊式辉后来也调去了赣省，李国杰被架空......
可见幕后还有更大的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