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时,法尔拿了一封信走了过来,递给爱琳,信上印有金色的独角兽漆。
“是伊迪·鲁伯特夫人寄给您的。”
爱琳望了信两秒钟,没有接。
“怎么了,爱琳?”
耳侧的声音让爱琳一抖,维德关切地望了过来,突然改变的称呼让她很不自在,她耳朵发红,忙把信夺了过来,纤长的手指捏着信封的角落,结结巴巴:“维、维德……”
到底是被他逼迫着改口了。
本来只是念名字也没什么,最多不习惯而已,然而被他那张俊朗的脸和碧绿如宝石的眼睛笑吟吟地逼视时,总有一种窘迫,想起刚刚在马车里他死咬这件事不放,逼得她缩在车厢角落里眼泪都要掉下来的狼狈,她苍白的脸上涌上热意,匆匆掠过这个话题。
“我没事情的。”
她吸了一口气,拆开了信,意外地发现里面还藏了一封信。
见到信封上面米勒表哥熟悉的花体字,她不由心里一暖,把信贴在胸口默祷了一句,希望他在海上一切顺利,又妥善收好,而后拿出伊迪姨妈的信匆匆扫了一眼,神情静了下来。
“伊迪夫人说了什么?”他体贴地虚揽着她的肩膀,带她离开寒风吹拂过的大厅,走入温暖的会客厅里,随口吩咐一旁的侍女,“来一壶红茶,一些适合晚上吃的东西,不要太油腻了。”
他们走到了沙发上,不远不近地坐下,爱琳垂着眼睫叠着信纸,把信整整齐齐地重新放回了信封后,她才抬起头说道:“今天的地震让家里……很担心我。姨妈让我有空回去看看。”她翘了翘唇角,唇色淡得如纸,“大长老也很久没见我了。”
“今天的地震确实很不寻常,他们担心你是正常的。”维德点点头,“你要回去时告诉我一声,我陪你一起。”
“哦,不。”爱琳一颤,猛地抬头,深棕色的眼睛里带着抗拒和恐惧。
他一愣,她意识到自己反应太激烈了,努力让自己微笑:“您太忙了,王太子不在寂夜的时间里,您还要为他效劳,我家里的小事就不用维德先生操心了。”
一着急,称呼又变了回来。
维德看了她一眼,应了声好,只问起她今日斐文德学院的事情。
到了第二天,接过法尔烫过的王室新闻报展开来看,两个人才知道昨天的地震比他们想象的都要严重。
普鲁特国罕有地震,并无防范意识,根据枢密院报告,上一次发生地震还是在一百三十七年前。整个国家百分之九十都是农耕者或是小商贩,能糊口为生已是艰难,建筑材料结构上没法挑剔。
光是寂夜即其周边乡村、牧场、城镇,就有数千家有不同程度的破损,财物损失巨大,暂定六百四十七人受伤,二十五人死亡。
鉴于普鲁特王国的官员系统并不足够覆盖全部地方,恐怕真实伤亡损失远在其上。
更令人忧心的是沿海地区。
有官员动用了传送魔法阵回寂夜求援,他们听到了更加具体的报告。
海啸咆哮着吞没了来不及跑的小孩,轻易得如同卷走一朵浪花;
安睡在家的老人被卷走了,他说过他要等着他当兵的儿子回家;
在海边捕鱼的小船被卷走,没有人知道他家中的孩子该怎么活下去——如果他们活下来的话。
国王和他亲密的大臣们商议减税、补助等事宜,然而国库从来不曾充盈过,大臣们提出向领主们借钱,领主们在国会上痛陈他们真的很穷很穷穷得揭不开锅,如果一定要借的话记得附上丰厚的利息,或者减少商业税收。
鲁伯特家和罗德尼家各有家主负责这一摊子事,维德和爱琳无需为家族做决定,只是维德作为王太子最亲近的臣子和好友,在他离开寂夜时必须为他发言,为此,联络领主、国会发言、安排侍卫救灾等事情就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一下子忙碌了起来,有时候连续几日在宏伟的王宫里住下。
而爱琳这边,因为临近期末,气氛同样紧张,翠西亚几次把她叫到办公室,强调六年级有多么重要,搞得她压力很大,人都瘦了一圈。
升学这方面,虽然也要参考下个学期教育局的升学统考,但是斐文德学院同样会参照在校期间的成绩,六年级的表现占有相当多的权重。
让她很欣慰的是,学生们大概终于知道什么是紧张了,上课时明显更加投入认真,既不怎么捣乱也不怎么打架,仿佛回到了里德回家养病的时候。
那些打不死人却很讨人厌的报复行为全都消停了,害得爱琳还以为里德生病了,课上频频看向他。
这日,爱琳照旧用了半节课让学生们实践,重点还是在那三个魔法。里德因为有一段空白期,金茧缠身和昏昏欲睡都没有练习得很好,一向不落人后的他这次明显不如很多人。
“昏昏欲睡!”
又一次看到课堂用的蟾蜍翻了翻白眼,活蹦乱跳地在透明地玻璃筒里蹦跶,而不远处的布兰登则在抓着他那只昏睡的蟾蜍到处炫耀,他脾气很糟糕地啧了一声,没好气地甩头对偷看他的爱琳说道:“干嘛啊!”
被抓包的爱琳反而放下心来。
看来他很健康,她不用担心梅兰达如骑士冲锋般勇猛地冲进学校手撕了她了。
“有不会的请随时问我。”
爱琳好脾气地说道,但也心知以里德的硬气,宁可在家里深夜练习也不会来问她,所以说完就打算去别的地方看看——说老实话,她很担心布兰登手里的那只蟾蜍不是被魔法弄昏的而是被他抓窒息的。
“喂。”
很不爽的叫唤。
爱琳脚步没停,心里同情了一秒,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又被这个小恶霸发泄情绪了。
“我说——喂!”
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身后传来,紧接着爱琳被抓住了宽大的袖子。
爱琳吃了一惊:“你在叫我?”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里德面对她的时候还会假模假样地露出舒尔茨家的招牌微笑,连冷嘲热讽都用一种明显学自他狡猾的父亲的圆滑风度,然而在里德回到学校以后——尤其是地震以后,他对她的态度变得越来越直接且霸道。
爱琳觉得这样的里德才更像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虽然哪一个他性格都不怎么可爱,扭曲得招人恨。
“不是你让我不会就问你的吗?!”里德恼羞成怒地炸毛。
“是是是,是我说的。”爱琳只能举手投降,吃力地安抚,旁边的学生悄悄地看过来,也不敢多盯,生怕惹恼了已经暴躁得快炸开的里德,只是背过头去无声地大笑。
布兰登尤其解气,挥舞着蟾蜍满脸兴奋地冲着朋友们无声大吼。
完全没有注意到那边的热闹的爱琳在看过里德的施法以后细细地讲解。
“’昏昏欲睡’这个魔法最后的一甩要有棱角,控制力道,不能顺着力气就往外甩……”
爱琳教得很用心。
里德是个聪明绝顶的好学生,只要有心,他可以迅速地理解并吸收教师想传达的知识点,爱琳当了几年教师,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好教的孩子——只要他不诚心捣乱的话。
爱琳看着一旁专注练习的里德。他低垂着头,秀气的眉毛微皱,蜷曲漂亮的金发从耳边滑落,精致白皙的侧脸在脸颊处有圆润的弧线,一笔带出独属于孩子的稚气,透亮如海的蓝眸尽是认真。
在褪去了平时的顽劣桀骜之后,这位大领主的幼子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少年,也有着叫人想摸摸他脑袋的柔软。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袖里的魔杖,脑海里一会儿闪过他带着别的孩子们一起朝她恶劣地使用束缚牢笼的样子,一会儿又闪过他汗水淋淋却咬牙坚持着用束缚牢笼救布兰登的样子,这半个学期经历的点点滴滴汇聚心头,她的想法逐渐成型。
她若有所感,望去,看到汉娜和卡萝正在跳着招手,兴奋地让她过去,看她们的样子,估计是成功了。
爱琳跟着笑了,快步走过去,想要分享她们的快乐。
快三年了,她才发现,她好像一直没有思考过什么是“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