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巷里人不算少,到处都是乐声、酒香、说笑声、脂粉香,欢愉满得让人透不过气。
两边的红色灯笼和暖光照耀出暧昧浮华的空间,二楼敞开的窗户处,一个妩媚的长卷发女子斜靠着墙,朝英俊的骑士抛媚眼:“嗨帅哥,来我这里坐坐吧,我保证能给你你想要的刺激。”
爱琳不由慢了下脚步,维德回过头来,从黑色披风下伸出手。
她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正迟疑着,他静静地说道:“爱琳小姐,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我不希望你再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遇到危险。”
语气很温和,说的很有道理,爱琳却莫名感觉到了一种压力,没开口说她其实想遇到危险都很难,咬牙握住了他的手。
第三次了。她想。
肌肤传来的温度让她的手也变得温热。
他牵起她,继续转身往前走,不一会儿就离开了红巷的区域,钻入了寂静的街道。
很难想象只是走出了两个街区,一切就归入了平淡,黑夜之中平民的屋舍没有灯光也没有声响,闪烁星辰的鸣叫是最华丽的景色。
爱琳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两个人的脚步声逐渐汇为了一道声音,在夜晚的街道上空空地回响。
“对不起……”她喃喃说道,声音小得她自己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他却倏然停下步伐,回头望着她,碧眸如同宝石,是那样的明亮让人不敢直视。
“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把你卷入了麻烦之中。”
“就刚刚那几个人吗?”他失笑。
爱琳仰头看着他温柔的笑脸,不知为何觉得不真实。
“……可是,你在生气啊。”她低声道。
他一怔。
然后又笑了起来,方才紧绷的压力略微消散,她缓了口气,这才敢把手往回抽。
谁知他却没有松手。
“你也知道我在生气。”他笑意渐淡。
周围无灯,只有月与星,清清冷冷的银辉在背后闪烁,他的脸在黑夜里若隐若现,那双碧眸望过来,就格外具有魄力。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没有让人安心的温和有礼,竟让她有了畏惧。
爱琳抵不过他的压力,抿了抿唇,低沉地道:“我不该闯祸……让罗德尼家也跟我蒙羞,我很抱歉……”
他会来找她,一定是因为白日里的事情都已传出。
他们之间只是家族联姻,可他娶她,恐怕得到的不比失去的多。
她自嘲地笑了笑,低着头看着他们相交的手,忽觉得有些冷,左手紧了紧披风,这才直起腰抬头望着他。
躲不过就不躲了。
“我……我会承担所有的责任,也会尽量让人把你和我切割开来。如果有我能做的事情,为了弥补罗德尼家受损的声誉,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眼神清澈,极其诚恳,谁也不会怀疑她的诚意。
然而大概是她讨好人的天赋过于糟糕,这样用了百分之二百的真诚话语,却让面前的男子脸上闪过伤疤一样的怒意,虽遮掩得快,却不容忽视。
“阁下……”她骇然。
“阁下。”他语气古怪地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得让她害怕,嘴唇开合,似是忍耐得久了,话语就磨得锐利,一字一顿,“爱琳小姐,你从未嫁入罗德尼家,对吗?”
爱琳一惊,本能地摇头:“不是……”
“不是的话,你就不会说出把你和我切割开来这样的话了。”他轻笑一声,一针见血,不留余地。
爱琳哑然。
她脑子里一团浆糊,已经搞不明白他究竟在追究什么了。
本以为是因为她为他丢脸了,可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在乎这一点,那么,他到底为什么会生气,为什么会找她找了那么久?
看着她茫然惶惑的神情,维德顿了顿,握着她的手一紧,而后松下力道,苦笑一声,用力揉了一下额头,努力平复起伏的心绪。
和她说这些干什么?
她是听不懂的。
估计是气糊涂了。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他已妥帖地收敛起了那些难以告诉她的情绪。
他拉着她的手到他胸前,弯下腰与她平视,温声说道:“你还不明白吗?我生气,是因为我担心你。你一声不吭地就离开了斐文德,到了晚上也不回家,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什么心情?我到处找你,最后在……在那种地方看到你被人困住,你知不知道我会很后怕?”
担心?后怕?
为了她?
爱琳像是听到了笑话。
她神情干涩,想要应景地弯起嘴唇,可被拉到他胸口的手却动弹不得,握着她的手大而炙热,微微颤抖,这让她愣住,然后睁大眼睛,眼神是不解的、迷惑的、懵懂的、震动的。
她无法理解这是什么情况,像是头一次见到雪的孩子,曾听过这样动人的词汇,却从未想过自己也能见到。
她被冬夜捂得冰冷的手逐渐被他的肌肤熏得烫了起来。
“我……不会……没有人……”爱琳语无伦次,使劲缩着手,她明明满眼渴慕,但她不敢要。
会吗?
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都不曾关心过她,一个仅仅只是被一纸婚约绑定的陌生人,会为她担忧?
会吗?会吗?
“爱琳小姐,是因为这是来自于我的关心,所以你才不屑于要吗?”他紧攥住她纤细的手腕,浓密的眉毛微微皱起,认真地问道,“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样做才能让你宽慰我的害怕呢?”
——她多么希望这是真的啊。
她无声地叹息,为了从未听过的动听的话。
见她垂着头不说话,虽不再使劲抽手,却也没放松,而是僵直在微妙的力道上,维德停顿了一会儿,缓缓地松开了手,站直身体,失望得已成习惯。
他捏了捏手指,让自己微笑着说道:“走吧,回家去。你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这么冷的天气,为什么要一直站在这里。”
他不想看到她抬头,再用那种陌生的、躲避的目光看着他,于是转过身先抬步走。
却没走动。
厚重的披风上传来的轻微的拉扯力道,让他脚步一顿,声音很温和:“怎么了?”
那种温和就像是光滑的瓷杯,表面温润,触则生凉。
他听出她停顿了一秒。
“谢谢你刚才来找我。”
女子的声音在如针一般的冷风里细细传来,如果他没有仔细听,恐怕就落下了。
像是干枯的木柴上忽然掉下了一粒火星,喜悦与希望一点即燃,噼里啪啦猝然烧起,他不敢动,怕一切都是幻象。
作者有话要说:摸摸女儿的头。
虽然都是存稿但现在想想这两章出的真应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