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下午,冬日的太阳雾蒙蒙的,凉气铺面。
斐文德在偏北的地方,不算繁华,路上没有什么行人。
爱琳漫无目的地走着,脑袋里什么都没想。
旁人经过她时,虽会惊讶于她那身黑漆漆的打扮异常值钱,却也不会多给眼神,这让她觉得空茫之余,多了自在。
没人认识她,无人恐惧她。
这很好。
她就这样慢慢走入了老旧得似要龟裂的中央区黄金大道,走入了日渐消沉浑浊的盛大黄昏,走入了熙熙攘攘各有奔忙的人群里。
她走得倦了,就在街上叫了辆普通的双马车,把身上所有的钱给他,让他随便走。
那车夫是个黄发的中年人,嘴里叼着自制的卷烟,估计是没遇到过这么奇怪的要求,他上下打量了她一通,掂了一下钱袋,笑嘻嘻地应了。
车窗外的景致不断变化,一道道人影闪过,一栋栋房屋掠过,一切都很陌生,瑰丽而凄凉的黄昏被黑夜拽住了尾巴,而后被一口咬断,吞咽入腹。
黑夜平铺直叙,傲慢得占据了整片天空,寒意不再受驱逐,肆意钻入每一个领口缝隙里。
爱琳被赶下车时,正站在从未来到过的东区。
她穿的衣服让她与往来的平民格格不入。
她被人打量着,却也没什么感觉,随着心情往前走,渐渐地,房屋建筑愈发拥挤破败,有难闻刺鼻的味道从角落里飘浮,偶尔从窗口看过来的暗色目光透着令人不舒服的盘算,有人跟着她走了一段距离,又放弃了。
忽然,路变得宽敞,眼前是一片红色的灯。
两侧都是木质的塔楼,鲜艳的灯光打照在人群的笑脸上,透着一丝暧昧轻浮,难得热闹喧嚣的夜间街景,甚至连冬夜的寒冷都被驱散了几分。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只是顺着人群麻木地走着,忽而被人一撞,她踉跄了一步,被人在前面接住。
“这位女士,你还好吧?”一道浮夸带着酒气的声音响起。
臃肿肥胖的身材,穿得很新,料子却很一般,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扶着她的腰,贪婪的眼神迫不及待地打量着她,视线黏滑有如舌舔:“需要我为你服务吗?”
真是稀奇,红巷里竟然会有贵族女人出现,该不会是家道落魄来卖身的吧?
或者是她大小姐脾气发作,想要来参观一□□验生活?
无论如何,都便宜他了。
“……放开我。”爱琳疲倦至极地低声说道,努力地克制着、克制着、克制着。
厌恶的情绪如烟蔓延,如果出手,是不是就能还她一个清静了?
“别这么说嘛,看到女士需要帮助,出手相助是绅士的义务。”
那中年人依旧用着浮夸的语调说道,而她身后,刚刚撞了她的人连同几个侍从一起围了上来,周围路过的人露出了几分怜悯同情之色。
然而有的走过,有的停下来看难得一见的热闹,发出怪笑声,红巷里就是没人会打抱不平。
“我说,放开。”
见她低着头,声音轻柔,似是怯怯的,他不由心痒难耐,有股难言的滋味,伸出油而滑腻的手,抬起爱琳的下巴。
精致的五官,苍白的脸毫无瑕疵,眉宇间缠着挥之不去的孱弱忧郁,而长而平的眼睫下,那双深棕色的眼宛如死水,毫无波澜,矛盾的神情隐忍探究,透着特殊的吸引力。
他眼中闪过惊艳和贪婪,借着酒意放肆地大笑起来:“这不比院子里的女人带劲儿?”
“我说,放开我。”爱琳忍耐着头疼,静静说道,耳边的红耳钉疯狂闪烁着血色光芒,透出一种不祥的气息。
体内比寻常人多了百倍的魔力如同狂暴的大海,整日在拍打着她理智的堤坝,她神经被凿得敏感无比,仿佛绷紧的弦,但凡再落下一根羽毛,就要断裂似的。
她疲倦冷淡的声音微颤:“算我求你。”
她一点也不想再动手,不想再因为她让人受伤了。
求求你,快走吧。
“求我?”一群男人哄得笑了起来,那人搂过她,口鼻喷出潮湿的热气洒在她脸上、脖子上,嬉皮笑脸地说道,“那就要看你求得好不好听了……”
手在她的腰间蠕动。
爱琳脑袋一空,戾气横生,周围的声音色彩全都远去、虚浮,满身狂躁的魔力脱离控制就要倾泻而出。
就在这时,有人将她猛地拉出搂住肩膀。
她眉头一抽,淡漠的神色中掠过冷意,就听那人淡淡地说道:“请问诸位找我夫人有什么事?”
一切忽然从虚幻回到了现实中,人声、环境,热度,都回来了。
她僵了僵,不可置信地侧过头,看到了熟悉的侧脸。
线条分明,眉毛如剑,俊朗的五官和薄厚适中的唇,金发垂落在脸颊边,为他一贯沉稳的神色投下郁怒的暗影。
爱琳从来不知道,平日里待她温柔稳重的青年还会做出这样的表情。
他没有看她,唇角的微笑带着危险的紧绷,沉沉碧眸依旧咄咄逼人地看着对面的人。
他修长的手握着她的肩膀,很用力,骨头都在作痛,但莫名地叫人安心,体内不听话的魔力仿佛在这样的力道下受到了压制,缓缓平复。
她松了口气,有着劫后余生的虚浮。
“你是谁?”那人神色一怔,怒气冲冲地瞪着这个搅了他好事的人。
真是见了鬼了,刚刚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没见什么动作,就被轻易地拉了开来。
这么一看却让他失去了言语。
眼前的青年穿着笔挺的雪白藏青边骑士服,俊挺不凡,气度从容优雅得不像是普通人,他锐利地看着他们,明明还在微笑,却透露出叫人不寒而栗的冷厉。
一看就是惹不起的人。
可让他就这么放弃又不甘心。
看他搂着女子肩膀时僵硬的动作就知道,他们并不熟悉,两个人的肢体都显得很疏离,说他们是夫妻,打死他也不信。
再看那小少爷相貌出色一身正气,他嫉妒得咧了咧嘴,暗哼一声,估计是这个骑士小子英雄救美,在这里胡扯,妄图截胡!
可谁不知道这些贵族骑士们都只有花架子,看起来好看,打起架来弱得要死?
他们人多势众,现在天又这么黑,红巷鱼龙混杂不是他们贵族的地盘,他盘算着只可能赢不可能输,顿时放下心来,得意地挥手说道:“这家伙在虚张声势,大家给我上,一定要救下这位可怜的女士!回头我请大家喝酒!”
几个人杂七杂八地应是。
爱琳见状,强打起精神。
她自己无所谓,可不能再给别人添麻烦……
就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维德·罗德尼终于转头看了她第一眼,轻声说道:“别动。”
声音像是今日的夜色,清冽低沉,隐带薄怒。
还拍了拍她的头顶。
爱琳僵在了原地,只见他也不拔出剑鞘,就那么单手稳稳拎着剑,捅向那中年男子柔软肥胖的肚子,一声惨叫响起,他面不改色,用手臂生生架住旁边敲来的木棍,反握回身踹去,把那人摔飞,又迅速调转剑身,抡臂横扫过身后那人的肚腹。
一个人与五六个人混战也游刃有余,四面八方的攻击情景似全都心里有数。
一把单手长剑被他使得时而如枪时而如棍,灵活自如宛如手臂。
就连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欢呼鼓掌,大声叫好。
最后剑尖倏地向下一指,停在了躺在地上的中年人颤抖的脖子上,金发的年轻人眉眼低垂,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淡淡说道:“先生,请向我的妻子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