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琳被一阵轻柔的摇晃叫醒。
她迷迷糊糊的睁眼,天鹅绒般的黑夜上被推翻了宝石箱,满天星光密密匝匝地透过打开的车厢门在黑夜闪耀,而比所有星子都明亮的绿宝石般的眼眸含笑望着她,轻声说道:“下车吧,已经到家了。”
哦,到家了啊……
爱琳像个小孩子一般的点了点头,睡眼惺忪地摇晃着坐了起来,他伸手,她乖乖地牵着,被扶下了车。
她苍白的脸颊因为暖意而有了血色,又打了个哈欠,似梦非梦,脑袋睡得昏沉,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维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凛冽北风吹来,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才发觉衣领一圈熊毛,黑色的斗篷沉甸甸的,如同被子严实地包裹住她,样式很陌生。
她呆呆地看着握着她的手,歪着脑袋,脸上露出了不解。
“快点进去吧,今天的晚饭有鹿肉,还有你喜欢的南瓜馅饼和南瓜布丁。”旁边的人自然地说着,领着她朝着主屋走去。
“哦……”
她下意识地被带着走,直到进到温暖如春的房屋里,因为寒暖差生生打了个寒颤,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猛地睁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快速地扇动,几乎快要昏过去。
她、她、她……
松松握着她的手宽大温暖,掌心的茧磨着她的手背,暖意似乎要隔绝掉冬日的决然,源源不断地提供叫人贪恋的温度。
原来男人的手是这样子的,骨骼分明,和她的完全不同。
她像是握着一块燃烧的碳,本/能地僵直抗拒,手臂一紧,几乎要一把甩开。
可这时候家中的女仆走了过来,替他们除去斗篷外套,他自然而然地松开了她的手,任女仆帮忙,同时态度随意地吩咐着管家法尔。
“今晚比平时还要冷,壁炉要烧得旺些,木柴不够就用符咒,不要吝啬。”
许是刚在外面染了寒霜,许是两侧的石壁过于冰凉,他沉稳的声音此时听起来也带着些许凛然。
“维德少爷请放心,已经吩咐下去了。”法尔笑着说道,他有着浓密的黑色头发,健康的褐色皮肤,一张俊俏的脸上带着些跳脱,“泽鲁尔学士说过这两天会下雪,我一直让他们备着呢。”
维德的父母在参加完了婚礼以后就在封地冬猎,大总管也跟着去了科拉法,于是一直在维德身边的年轻的法尔成为了临时的大总管,负责维持家中一切运转。
维德点了点头:“泽鲁尔学士吃过饭了吗?”
爱琳见他一片平常,左思右想,觉得在他眼里只应该是稀松平常的礼节,根本不值一提,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想着这都是自己睡迷糊了惹出来的事情,不由默默检讨,哪怕再累,也不该在人前就那样睡过去,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温度和触感,她悄然蹭了蹭衣角,却没什么作用。
以后决不能发生这种事。她不自在地蹙了蹙眉,暗中发誓。
“学士本来要等您回来再走,但看天色晚了,就拿着两瓶他珍藏的雪山烈酒出门了,说是要和希家的学士们一起夜观天象。”法尔语带笑意。
维德好笑:“带着酒?”他边说,边朝着卧室走去,忽然脚步一顿,像是才想起她来一般回头看了爱琳一眼,眼神游移了一下。
这几天,一起走的时候他都会调整自己的步调走在她的身边。
而他刚刚无意识的几步,轻易就将她落在了后面,他沉稳镇定,笑容有礼,修长的身姿让他显得更加遥远,而影子拖在她身后,几分寥落。
他客气地说道:“爱琳小姐今天辛苦了,回屋换衣服歇一下吧,吃晚餐时我会叫女仆去请。”
隔着这许多步,就在这一声客气之中,爱琳觉得一切都归了位,最近几天屡次要脱离原有轨迹的那种疏忽不定倏然消失,她松了口气,觉得心安,又另有浮躁隐约浮起,如一层薄薄的苔藓覆在心头。
她站在原地低头想了会儿,回到房间换下了衣服,躺在自己狭窄地藤编摇椅上,借着烛火继续编织围巾。
灰色的毛线,暗淡的银针,单调的纹路,温暖的炉火,一个人的静谧的夜,外界的一切就在这几年也不会变的日常之中雪一样的消融,逐渐离她而去。
她慢腾腾地摇着,慢腾腾地织着,一针一线,针脚紧凑,富有章法,一切全都在她苍白的手的掌控之中,不会偏离分毫。
轻轻的歌声如同哼鸣,在房间里不成曲调的悠然响起。
她在她无人关注的国度里寂寞而又自在,孤独而又快乐。
***
翌日早晨,又在马车上见到维德的时候,爱琳很平静。两人一路沉默地到了斐文德,爱琳在他下车前阻止住了他。
“阁下,你在这附近的事情什么时候会办完?”
她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顿了顿,说道:“就这几天了。”
他探寻地看着她。
爱琳点了点头,垂眸轻声说道:“我曾听说阁下聪明非凡,以阁下的能力,肯定一切都很顺利,我没什么能帮忙的,就提前祝阁下早日完成了。”
维德总算确定了她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才微笑着开口:“承蒙夸奖,我一定不会辜负小姐这番赞美。”
爱琳绷紧的肩膀放松。
文森教授把她在学校里的困境告诉了维德是好意,维德每日接送,用他的名气给他的妻子撑腰也是好意。
能为她这样的人费心,按理来讲她该感恩戴德,如今她不仅不领情,还用话堵他,相当直接地拒绝掉他们的好意,认真算起来很不分好歹。
可她是万里丘陵中悄悄生长的杂草,只想在雨水土壤中自生自灭,不想接受路过的旅人怜悯的施舍。
旅人想施舍就施舍,想离开就离开,杂草没脚,只能弯腰背着恩情无处报答,那太沉重。
她胆子小,比起得到更害怕失去,吃糖都带着一股苦味,把拥有的事物不断缩减到只剩自己的时候,就会一身轻松,怕得无可再怕,反而能得到正常的人得不到的自由。
想到维德的表情,爱琳不由缩脖子,在心里万分真诚地道了一句抱歉。
她估计他顺风顺水的人生里没怎么被人拒绝过,更何况他还是一腔好心。
她低着头,就要打开车门出去,谁知维德却更快一步,修长的手按住黄铜门把,率先下了车,然后转身对她伸出手,手指修长白皙,掌心带着层层的茧。
“我……我自己可以。”爱琳坐在背光的位置上,内疚地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维德淡淡一笑,手没有放下:“小姐,这样的小事,就请让我为您效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