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燕回到家就将常氏要卖地的事儿透露给了杜百顺和阮氏。
杜百顺听完后低头不语,手里盛药的碗却被他越攥越紧,直到指尖发白。
“她这是存心不要我们活了啊,”阮氏欲哭无泪,仿佛被抽走了精气似的一下子瘫坐在炕上,“就为了给老二家还债,到底要逼我们到何步田地啊?”
“要是分了家,我们连地都没有,一家三口依靠什么过日子呢?”
“爹,”原本在可怕的低气压中沉默不语的杜燕突然开口道:“依我看,他们是觉得,咱们没能力凑齐还债的钱,所以才想着卖我们的地。”
杜百顺泄气道:“凑齐那钱原本就不容易,胡家又不肯宽限。若说定能替老二还上钱,那种包票我也不敢打。”
“不拘着怎么样,咱们得先把卖地的事儿给缓下来。”杜燕劝道:“赚钱的法子,咱们三个脑袋还憋不出一个吗?但这地要是叫人家买了去,咱们想再买回来,可就难上加难了。”
“我觉得燕子说的对,”阮氏道:“地绝对不能卖给别人,你赶快去和你娘商量。挣不挣得钱,是我们来想办法,与她没有相干。等实在凑不齐了,再说吧!”
杜百顺沉重地点了点头,“这回我算是想通了,分家的事儿,我要是不提,他们就会永远地装聋作哑。毕竟我们要是走了,他们还吸谁的血呢?”
杜燕欣慰得连连称是,心说您终于悟了,我的冤种父亲!
于是一家三口毫不退缩地来到隔壁,将方才在屋里商量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坦白到两个老的跟前。
“你们怎么这么自私?”常氏翻脸道:“不过就是卖家里一块田,你们就这么不乐意。亏你还是大哥呢,昨天明明答应了替老二还账,到现在也不见你们出去干活,我看就是故意拖着的!想着老二要是进了牢里,家里的地能全给你们吧?想也不要想!”
“我们不要多的,”杜百顺沉声道:“可原本该分给我们的,我们也不想让给别人。”
“是啊娘,”看得出来阮氏在尽力装得好声好气,“您先不要卖田,就给我们点儿时间,我们会……帮老二凑钱的。”
面对大儿夫妇的请求,常氏还是一副铁了心的模样。甚至一口一个“白眼狼”,骂得越来越难听。
杜百顺终于失去了好脾气,重新开口道:“那块地说要分给我们,当初是请了族里人一起商量的。如果你们执意要卖,我告到族里你们也一样没脸。”
“你……”常氏惊讶得说不出话,这是她好面子的大儿第一次对她说出这种话。看得出来,这次他们过来压根就没留后路。
杜燕看着常氏失措的神情,默默为放出狠话的她爹点了个赞。恶人就得这么治,一治一个准!
“我还有件事,”杜百顺趁热打铁,接着说:“这次我们要是替老二还完了钱,就必须立马分家。从此以后,各家过各家的日子,不许拖泥带水地叫谁扶持谁。”
杜百顺此话一说,到目前为止还一言未发的杜守山第一反应便是动气。
一他不喜大儿的擅自做主,好像脱离了他的掌控一样。二他想到家里最勤快的就是大儿子夫妇,他们若是走了,家里的活还有谁能不辞辛劳地干呢?
于是他大怒道:“分家是你能决定的吗?你个畜生?!”
“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们商量了吗?”杜百顺淡淡道:“反正我的条件已经说完了,你们要是想不开,就别怪没人替老二还钱了。这村里也没人不知道,我家里有多不容易。”
听到这里,杜燕激动得眼冒金光。帅,太帅了!今日的她爹总算爹力十足了!
感到威胁的常氏和杜守山总算乖乖闭上了嘴,目光幽怨地看着大儿一家出了房门。
回到隔壁,阮氏才放松地叹出一口长长的气。
“吓死了,还是第一次看你爹这么跟你爷爷奶奶对着干。”
杜燕偷笑道:“看到这样的爹,娘高兴吗?”
“唉,”阮氏皱眉道:“得先攒够钱,真的分了家,才高兴呢。”
刚才争取到了分家机会的杜百顺,回来便背着锄头出了门。
阮氏虽记挂着他的腿伤,但又无法在这样的关头阻止他出工。只得忍着心酸开了家里的箱子,拿出一只光洁的银镯。
“这是你外公留给我的,娘准备进城当了这只镯子,也能换点儿钱。”阮氏一边依依不舍地用指腹摩挲着镯环,一边说。
“娘,”杜燕接过镯子,“我知道你放心不下爹的腿伤,你跟着去看看吧,当镯子的事儿,就交给我。”
阮氏瞪着无辜的眼睛:“你,你行吗……”
“当然行,”杜燕目光坚定,“女儿傻不傻,娘还不知道吗?”
……
第二次进城,杜燕直奔当铺。
她找到的这间当铺门口恰好挂了个鸟笼,里头有两只叽叽喳喳的金丝雀。
“你说,这铺子在咱少爷手里,能开得下去吗?”
“倒不了,”另一只不咸不淡地道:“全城的废铜烂铁都恨不得被他买下来了,总能撞上一两件宝贝吧?”
“可咱们少爷认不清东西,回回都请别人帮忙鉴真,这如何能长久呢?”
“这倒没什么,多被骗几回总能长长记性。只是他人虽日日坐镇在铺子里,心却早飞到了城南崔姑娘身边,自家账面上的亏损倒一概不理,这才急人。”
杜燕听到这里,对当铺老板的现状大概有了一定的了解。
年纪轻轻继承家业,不仅能力不足还为情所困,典型的一个在古代摆烂的年轻人嘛!
这熟悉的感觉倒让她想起自己之前上班摸鱼的日子,不由得生出些亲切来。
当铺的伙计正用抹布擦拭着一口玉瓶,瞧见穿着穷酸的杜燕光明重大地从正门进来,立刻吊着眉毛呵斥道:“哎哎哎——这里不是要饭的地方啊,赶紧滚!”
还未及杜燕开口,只听得一道温润的男声从柜台传出:“阿陈,不能这样跟客人说话。”
年轻的男人缓缓站起,他右手拿着个瓷质蛐蛐罐儿,脸上带着无害的笑容,客气地问杜燕道:“姑娘是买还是当?”
阿陈不满道:“少爷瞧她像是买得起的样子吗?”
“啊对对对,我买不起,”再次被贬低后,杜燕毫不客气地回道:“站个台还真当这些都是你家的了?”
当铺老板拦住语言过激的阿陈,再次问道:“姑娘不要在意,可是有什么东西想当?”
“拿出来吧,再烂的东西咱们少爷也收。”蛐蛐罐儿里的蛐蛐和外面的金丝雀话语出奇得一致,都完全不信任自家少爷识物的能力。
听到如此说后,杜燕:谢谢,放下心了。
老板有模有样地将银镯观察了半天,最后报了个价。
杜燕知道这价对自己不愧,便一口答应了。
收了钱后,她带着好奇在铺子里看了几转。
这些器皿现在可能还不值钱,但是等到她生活的那个年代,可都是货真价值的古董了!
老板注意到垂涎三尺的目光,笑道:“姑娘可是看上了什么吗?”
“可不兴看上这店里的东西啊。”蛐蛐应该是整日和老板一起待在铺子里,对摆在陈列柜上的东西了如指掌,“左边一整面柜子,除了那个大肚子茶入,其它的全是高价收回来的仿品和次品。”
杜燕扶额,虽说这个行当买到次货是难免的,可这儿的踩雷率也太高了吧?
“那,那个,”她直接指着蛐蛐口里的茶入,“我瞧着不错,能否拿过来看看?”
老板的眼里闪现出一丝惊讶,明明看起来就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丫头,却能从一堆瓷器中一眼就相中那看似平平无奇的茶入。
难不成她是真的识货?
阿陈不情不愿地捧来了茶入,冷声道:“注意着点儿啊,摔了你可赔不起!”
杜燕恍若未闻,饶有兴趣地看着茶入上的纹路。这可是真货啊,她仿佛已经能看见拍卖会上一锤定音的最终报价。
“嘿,小丫头有点儿东西,”蛐蛐激动地在罐子里绕了几个圈,“不知道右边第二层的花卉纹盘和第三层的白釉玉壶她认不认得出来。”
随后,杜燕便在柜子前走了一趟,然后漫不经心地将它说的东西一一点出。
“姑娘果然好眼力!”老板激动地走到她面前,“除了这几样,鄙店还有近半月新收的几件东西,姑娘不妨看看?”
这是想圈她进去无偿帮忙鉴真呢。
杜燕又不傻 ,于是只好遗憾道:“算了吧,现在天儿也不早了,我还得赶回家,恐晚了不方便呢。”
老板立刻会意,诚恳挽留道:“烦请姑娘帮着看看吧,道上的规矩我们都懂,定不会让姑娘空手回去的。”
这倒正能救上杜燕的急,她思索片刻,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行吧,你都如此说了,我若再执意走,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不过我也不好收你太多,”她指了指柜台上被帕子包起来的镯子,“我就要回我的镯子即刻。”
阮氏方才拿出镯子的时候,她明显看见了她的不舍。
“好说好说。”老板忙小心地抱出一口双耳玉瓶,珍重地递到杜燕手里。
“我就说这小子不是请人看过了吗,都是真货呀。原来是要送给崔姑娘的东西,怪不得还要请人再看一遍。”
杜燕听见蛐蛐如此说,便更觉省事了,自己直接将前一位鉴别的结果重复一遍不就行了。
她在老板的注视下看了片刻,点头道:“不错,这件是真的。又精致成色又漂亮,是件难得的好东西,当做礼物送人最合适不过了。”
阿陈在一旁嘀咕道:“你看得出来什么好东西,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
“不得无礼!”老板训斥完阿陈,朝杜燕郑重地道了谢,喜悦道:“那就好,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只能捡稀品送。可惜我不是那慧眼识珠之人,只有多感谢姑娘了。”
杜燕有些被他话语里的纯情给震撼到,愣了一下,没忍住道:“其实送礼最重要的不是多么贵重,主要是得投其所好,姑娘喜欢什么你就送什么,岂不比你如此大费周章地去寻世上的珍宝强?”
“姑娘说得对,”老板黯然道:“只是她不爱出门,街上又极少有关于她的言论,我就算想了解她也找不到渠道。总不能安插个眼线在她府里,打听她到底喜欢什么吧?”
没想到这番话倒点醒了杜燕,她清了清嗓子,“其实,你要是想认识她,我可以帮帮你。”
老板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今日竟走进来这么一位活菩萨,“姑娘难道认识崔小姐?”
“……算认识吧。”
“姑娘若能相助,在下定感激不尽!”老板激动地将银镯塞到了她手里。
“帮你可以,不过今日不行,太晚了。”
“而且,”杜燕捏了捏失而复得的镯子,狡黠地笑道:
“那是另外的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