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是肯定不会滚出去的。
因为杜守山从一开始就被“一家之主”的身份蒙蔽了双眼,忘记了大儿子杜百顺的屋子盖得跟他毫无关系,从伐木凿基到添砖置瓦都没让他掏过一文钱。
而他之所以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不过是咬死大儿子不敢为了这件事和自己撕破脸皮。尚未分家就忤逆家里的老人,倘若传出去,大儿子一家都在村里无法做人了。
在名声比姓名还重要的古代,杜百顺根本摆脱不了“孝顺”这两个字的禁锢,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心甘情愿地补贴着侄女一家。
杜燕坐在自家炕头,看着阮氏左一把右一把地抹着眼泪,一声不吭地生着闷气。
不过也难怪她这样,常氏等人明摆着就是在坑他们一家,像几条吸人血的蚂蟥。而丈夫杜百顺不仅不反抗,还再次将替二房还债的责任揽了过来。
杜燕知道,她爹也是被迫着承担这些的。舆论对一个人的影响是无孔不入的,他没办法不顾外人的评价而强硬地摆脱父亲和弟弟一家。
而且一旦杜家老二被告上了衙门,作为大哥他也是一样的没脸。
许是实在接受不了,阮氏竟开始发出呜呜咽咽的哽咽声。
“哭有什么用?”杜百顺叹气,“尽早想办法凑足钱才好,不然二弟可就要被告上衙门了。胡家也真是的,也不多宽限些日子。”
“你就敢埋怨胡家!”阮氏哑着嗓子,“欠债还钱不是应该的吗?幺喜有胳膊有腿,凭什么又赖上我们!你也是个分不清是非的东西!”
杜燕在心里默默为阮氏竖了个大拇指,他爹的话实在说得太窝囊了,这不纯纯冤大头吗?
谁知杜百顺不仅不醒悟,还嘟囔道:“二弟身体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的腿,这些天变冷了不是又开始疼了吗!连走路都吃力,还怎么干重活啊!”
让他俩这样一直吵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毕竟还有欠胡家的债压在头顶呢。到时要是真让杜家老二进了衙门,他们一家可就连这样的小破屋都没得住了。
于是杜燕插嘴道:“要想来钱快,光干农活是没用的,要么变卖家当,要么就不能继续窝在这穷乡僻壤。”
阮氏和杜百顺没想到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愣愣地在家徒四壁的屋子里看了一转。然而别说能卖得高价的家当了,就连稍微看得过去点儿的家具都找不到一件。
杜燕叹气,只能认命道:“明儿,先进城看看爹的腿吧。”
阮氏和杜百顺撇开脸各自沉默,家里主要劳动力的腿伤若不尽快医治,他们或许就真的只能流落山林了。
于是隔日天还未亮,杜燕便被两人喊醒。大概是因为不想再和隔壁屋子的人碰上,几人摸着黑便出发了。
临走前杜燕还特意往牛棚里扔了两块小石头,砸醒了睡在稻草上的大黄牛。
她恨恨地道:“通宵唠嗑就数你嗓门儿最大,怎么这时候躺上了呢?”
老黄牛用尾巴扫了扫屁股被砸的地方,不高兴地说:“别闹,叔我有起床气的啊。”
“别气了,”杜燕沉声道:“清醒点儿,听我说。今日我不在,家里的事儿你帮我多留意点儿,跟它们也打声招呼。”
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进去,她怕阮氏他们久等,来不及多嘱咐两遍就匆匆离开了。
等到一家人徒步走到城里,已经是半晌午了。路程虽然算不上远,但杜百顺的腿走两步就得歇上一会儿,所以光是在路上就花了不少时间。
最后他们选择的医馆位于闹市附近,来往都是形形色色的人。
因为医馆门户小,阮氏扶着杜百顺进去后,杜燕便在门口坐着和其他陪同病人前来的家属一起等。
“郎大夫的脸色真是不好,”坐在旁边的大婶随口提起:“不过四十出头的人,竟大显老态?莫不是医馆经营艰难?”
“可不是,”另一位妇人搭腔道:“我刚进去瞧一眼,两鬓都花白了。但若说这医馆艰难,你瞧瞧这每日来看病的,哪天不是踏破了门槛?”
大婶使了个眼神,压低声音问:“那妖精呢?”
妇人立刻会意,憋笑道:“许久未见,莫不是私会让郎大夫给抓了个正着?”
听到这里,杜燕立马来了精神,偷偷竖起耳朵往旁边凑了凑。而且她能明显感受到,门口原本还闹哄哄的人群,在听到这些风流逸事后,意外安静了不少。
看来爱凑热闹和爱听八卦,果然是人类的两大共性啊!
这时候,一道充满嘲讽的男声淡淡响起:“养了十年的儿子都不是自己的,搁谁不一夜白头?”
还有这么劲爆的?杜燕“噗嗤”笑出了声,再抬头看时却找不到说话的人,只有一只灰猫躺在门边舔着爪子。
还边舔边说:
“儿子的屁股都打肿了,也问不清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老郎在关键事儿上总是脑袋缺根筋,这事儿你他喵应该问你老婆吧?问儿子算他喵的怎么回事儿?”
可以听出这几句话里充斥着对当事人满满的无奈,就像个混迹江湖多年的老大哥对身边朋友腹黑的评价。
杜燕忍俊不禁,真不愧是你,喵星人。
“小姑娘,你是不是知道点儿内情啊?”
突然被点名,这时杜燕才发现周围人的目光几乎全都放到了自己身上。而且自己都快要被他们眼中的八卦之火给点燃了。
“瞧你这打扮,是乡下来看病的吧?”大婶着打量她,“是郎大夫的亲戚?”
杜燕立刻摆手否认道:“不……”
她话还没说完,大婶立刻从自己的篮子里拿出两个馒头塞给她,“一大早赶过来没吃得上早饭吧,来,拿这俩馒头垫垫肚子。”
杜燕望着自己手中胖乎乎的馒头,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早上走得急,他们家确实没来得及架火煮饭。而且实不相瞒,她的肚子从刚进城就开始“咕咕”叫个不停了。
大婶满脸慈爱地看着她,“吃吧,既然是郎大夫的亲戚,就别这么客气。”
杜燕无法拒绝热腾腾的馒头,却也忽视不了对面写满求知欲的眼神,只能昧着良心道:“不是亲戚,只是认识罢了。”
其他人见状立刻也上前将身上带的食物大方地塞到她怀里。
“小姑娘可怜见的,尝尝大娘家的果子。”
“这是城西的包子,丫头就热吃哈。”
“清早排队买的烧鸡,分你一只大鸡腿。”
……
杜燕:“……”
没过一会儿,她就对着自己满腿的美食陷入了沉思。
人家乞讨要么卖艺要么卖力气,怎么到自己这儿,就成了卖八卦的了?
不过仔细想想,这波卖卖好像也不亏!
于是,杜燕就一口包子一口鸡腿,将郎大夫“痛失亲儿”的故事给说出来了。
众人听完后脸上的表情明显变得很兴奋,意犹未尽地追问:“那郎小子,到底是谁的儿子?”
这一问倒是把杜燕给问住了,朗大夫自己都还没逼问出来的事,她怎么会知道?于是只好缓缓道:“这是另外的价钱。”
听她如此说,不料还真有人把手往口袋里摸索。幸而这时杜百顺已经领完了药,正和阮氏一起招呼她回家。
杜燕婉拒了那些挽留她的“听客”,抱歉道:“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阮氏没想到不过分离片刻,杜燕怀里就凭空多了这么多的食物,不可思议地问:“燕子,你这都是从哪儿来的?”
杜燕给两人各塞了个包子,面不改色道:“人家看我可怜给的,快趁热吃吧。”
阮氏虽倍感意外,但瞧着女儿姣好的面容,便又不足为奇了。
她相信,若是单论长相,其实自家女儿和二房那个聪慧的侄女儿是完全不相上下的。只是可惜,偏偏老天爷不眷顾,让她天生痴傻。倘若她健康安好,一定会比现在还要受欢迎。
不同于阮氏的心事重重,在回程的路上,杜燕显得比平日要高兴许多。
这一趟虽然辛苦,但也收获满满。不光是得到的这些食物,更为重要的是,她好像意外摸索到了什么赚钱的渠道?
若说起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时时刻刻都会有新的八卦出来。当事人自然是百般遮掩,不肯让吃瓜群众嗅到一星半点儿。但人能防,家里以及街道上那些猫猫狗狗小动物却如何防得住?
有人聊夜话会避开自己家的飞禽走兽吗?
就连大黄每日被栓在牛栏里,也对杜家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
所以,她可以通过收买动物知道许多消息,然后再贩卖给有需要的人。不过涉及隐私的,她会慎重考虑。
做个情报贩子,总好过守着杜家的一亩三分田吧?
回到家,杜燕才刚踏进院子,便在板栗堆旁被老黑叫住了。
“今天早上你走之后常奶奶带了不少人回来,”老黑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村头的吴老爹也来了,我问了他家来旺,说是常奶奶请他们过来商量卖地的事儿。”
杜燕没想到常氏还有这么一出,摸不着头脑地问:“卖地还债?她是不打算在这儿生活了吗?”
“卖的是板栗林旁边的那块,是说好分家之后分给你们的。”老黑留下这句话,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了。
好家伙,杜燕反应过来了,是原本该属于他们家的田要被卖了,即将失去生活的也是他们一家人。
刚还嫌弃那一亩三分地,现在却快要连半亩也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