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又一次,宋时禾亲眼看到司祯拿起利器,扎进了他的身体。

他沙哑着嗓音,想说些什么。

但他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王大死了,他再也没有一个身躯来放置本就体力不支的身体,血迹斑斑的白衣露了出来。

腰间玉佩发烫的触感明明白白告诉他,面前的人就是他的师姐,司祯。

她对他反目成仇,不再心甘情愿献上一切,也不再爱他。

他被她玩弄于鼓掌而不自知。

宋时禾没了力气,他面朝司祯的方向,闭上了不甘心的双眼。

江羡好的身体慢慢变淡,变模糊。

向烟雾一般,轻轻柔柔散开了。

可她灵魂却不再透明,如烟的模糊轮廓围绕着司祯转了两圈。

真好,至死,我终于知道了你长什么样子。

此时此刻,司祯没有伪装的必要。

她一身红衣,如山头最傲人的劲松,又如雪间开的最热烈的一株红梅。一张精致的脸没有任何遮掩暴露在空气之中,无限芳华。

江羡好的灵魂将双手放于胸前,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后,飘进了金簪里。

顾止至死都没能瞑目,他的眼睛直直盯着江羡好死去的方向。

那里没有尸体,没有灵魂,只有一个木制风车,风一吹,悠悠转动。

周围的幻境慢慢剥落,像是满天飞雪簌簌落下,真正的景象出现在司祯的眼中。

十人合抱的参天古木之下,两个女子一坐一站,背后浮动着隐隐符纹。

司祯手里拿着金簪,地上是昏迷着被一并传送出来的宋时禾。

司祯环顾一圈,眉头紧紧锁住,她看着明显实力更强的曾木柔:“虞月呢?”

曾木柔柳眉微微挑了挑。

虞月?她不知道那是妖界之主佘年?

妖主隐瞒身份啊……

“你说的是那个小少年?他出来了。”曾木柔无意挑开秘密,回答道。

“他去哪了。”司祯追问。

曾木柔挥了挥袖,四道门在司祯的面前一字摆开。

“他进了另一扇鬼门,无根门。”

司祯眉头皱的更紧。

手不能提肩部能抗的娇公子自己去闯鬼门?她给的那道神识不是万能的,万一遇到真的危险那要遭殃。

曾木柔微微笑着:“你也要去吗?”

“他愿用自己去无根门,换你拿天药的机会,你已经可以拿走两颗天药,不需要再进鬼门了。”

司真头也不回往无根门走。

那娇娇弱弱的小公子,长着挺精明的一张脸,怎么傻了吧唧的。

他都愿意把天药给她了,她能放任着他死在鬼门里不管吗?

临去鬼门前,司祯脚一脚踩上了宋时禾的丹田,脚尖微微转动的瞬间,宋时禾的丹田应声而碎。

司祯看着昏迷着的宋时禾在痛苦皱眉,笑的满脸恶意。

该让你听听这万恶的脆脆鲨的声音了。

曾木柔脸上的端庄差点没维持住。

她和旁边的格梦对视了一眼,讶然。

小姑娘还挺狠。

司祯大概猜到了曾木柔的身份,虽然不知道天机阁曾经的天才为什么会在这个秘境里。但曾木柔对她好像没有恶意。

司祯道:“麻烦姐姐帮我暂时照看一下这个废人。”

曾木柔意味深长品着她的话:“怎么个照顾法?”

司祯笑容明媚灿烂:“他要是醒了,就给他打晕,别让他跑了。”

末了,她补充:“只要不打死就行。”

濒死可就要被传送出去了。

年轻的时候也非常暴力的曾木柔温柔开口:“好的。”

司祯没有多言,投身进了鬼门。

在司祯纵身越去的时候,鬼门之后出现了另一道门的影子。

这两个影子慢慢重合,合二为一。

格梦有些担忧看着黑黢黢的鬼门:“柔柔,你让她同时闯两个门,她能出来吗?”

曾木柔坐下来:“为什么不能,她是第一个能改变忆珠的人。心智是常人难有的坚定。况且,我只是想让她看点什么,又不是想真的为难她。”

“我其实不明白,为什么进鬼门的人那么多,只有她能改变忆珠。”

曾木柔眼里像是看到了很渺远的地方:“修真界里的每一个人都以强者为尊。就像天机阁因为我的攻击性符篆,将我引为首席。”

“而毫无攻击性的你,就必须被天机阁除名。”

实力究竟有多重要呢。

曾木柔把视线放在地上躺着的宋时禾身上。

“剑宗不惜在一个天才的金丹上刻下转生符,去人为造出一个另一个天才。”

“没有人会理会这这样的行为对被剥夺者是何其不公。”

格梦被曾木柔提醒,看清了宋时禾腰间玉佩上隐约的符篆纹样,顿时明白了:“放着好好的一个现成的天才不培养,要人为去造另一个……”

曾木柔道:“司祯跟修真界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她的眼里没有实力的狂热追求和极度崇拜,她不往头顶看,却低头看到了……”

格梦蹙眉:“看到了苍生?她是心系苍生之人,怜悯众生?”

曾木柔摇头:“不,她不怜悯众生,她也不看众生,她只是看到了弱者。”

“只是看到了那些会被所有人忽略,被剥夺,甚至鄙夷的弱者。”

就像她在陨村的时候只出手救了一个婴儿,在幻境的时候,又只拯救了被所有人唾骂的江羡好。

曾木柔挥出一片虚影,里面是另一个自己。

准确来说,这是进入鬼门天怜门幻境之中,她的忆珠。

司祯附到了她的身上,在她的忆珠里,体会她的人生。

另一片画面里,一只白尾狐狸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尾巴。

格梦跟着一并看过去:“你把妖主放到无根门,又不让他进入忆珠?”

曾木柔笑了:“我本来就只想让司祯进鬼门,同妖主并没有什么干系。但他既然愿意为司祯进去,就留个忆珠吧。”

“很有意思不是吗?有了妖主的忆珠,我的鬼门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况且……”曾木柔看着虚幕上的小狐狸,眼里神色饱有深意。

“况且,说不定妖主也需要这样一个机会呢。”

“他会感谢我的。”

格梦知道自己心眼向来不如曾木柔多,又捡起了自己的小药丸搓搓搓:“双门相叠,两个幻境也融在一起了。妖主很快就会跟司祯相遇的。”

佘年在进去的瞬间就陷入了意识迷失。

幼年期的记忆被调了出来,他隐藏着的,从不提及回忆的一段时光,就在无根门内被铺开。他直直坠了进去,变成了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狐狸。

铺天盖地的火光。

热,好热。

佘年本能伸出手擦汗,却只蹭到毛茸茸的东西。

他低头,一双脏兮兮的爪子。

不对,他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不是这样,那该是……

是这样的。

就应该是这样的。

小狐狸低头,不安地缩紧爪子。

没错的,他是一只被抛弃的狐狸,他只会给别人带来灾难。

大火冲天,这火能灼烧人的神魂,让人灰飞烟灭。

小狐狸往后缩了缩,他的身后是一只母狐。

“阿娘,阿娘,我不想过去,好热,那里好热,我好难受。”

小狐狸眼巴巴扭头看着母狐,祈求她不要把自己扔掉。

母狐眼里是挣扎,手上的动作却依旧不改,坚定地把他推了出去。

“孩子,为了天狐族,你得去死。”

“什么是死?”小狐狸的眼泪掉下来,“到火里就是死吗?”

“我死了还能看到阿娘吗?”

母狐眼里短暂的挣扎被周围的同族看到。

谩骂之声不绝于耳。

“烧了它,烧了它!”

“天狐族出现一只尾巴的狐狸就是不祥。”

“会给整个天狐族招来灾祸。”

“这种妖孽就不应该存在这世上。”

灾祸,妖孽。

只有一条尾巴就是不祥。

小狐狸眼泪吧嗒吧嗒掉,还没从下巴落进毛茸茸的毛发里,就已经被蒸发了。

周围的人好凶。

他们都不喜欢他,他们都想让他去死。

因为自己丑陋的尾巴。

小狐狸不知道该做什么才是对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这些人不杀他。

他抱紧自己很大的一条尾巴,不由自主攥紧了它。

“尾巴很乖的。”

小狐狸拽拽自己的尾巴举起来展示,他试着劝大家接受这条尾巴。

“尾巴会在我冷的时候盖在我的身上。”

“尾巴还会在我害怕的时候给我攥住。”

“它是一条好尾巴……”

周围的狐妖眼里是险恶,害怕,与愤怒。

小狐狸声音越来越低。

“它不会伤害别人的……”

没有人听他说什么,没有人。

他被举起的尾巴也让人厌恶。

天狐族的族长抬手挥出带着雷电的蓝火,直对小狐狸的尾巴。

尾巴灼伤的痛感,还有由尾巴传遍四肢的痛感让小狐狸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它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可没人同情他。

包括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为了自保,必须把他推出去。

他的母亲重复道:“为了天狐族,你得去死。”

小狐狸的脸无力倒在地面,他听着阿娘冰冷的声音,仓皇落泪。

他觉得这回是真的要死掉了。

“如果我不死,会怎么样呢?”

小狐狸声音颤抖着。

“不如果不死,整个天狐族的人都会死。”

小狐狸的眼泪又留下来,他快看不清自己的阿娘了。

“包括你吗,阿娘?”

“你也会因为我,死掉吗?”

“是的,包括我。”

小狐狸颓然放下了尾巴,尾巴尖尖朝下,再也不会因为开心而举高。

尾巴尖上,焦秃一片。

小狐狸痛苦爬起来,一步一回头地走进了火里。

他是妖孽,是不祥,他活着只会把大家都害了。

他应该去死。

应该为了整个天狐族,牺牲自己。

“我应该牺牲自己?你怎么不去牺牲啊?”

司祯骂了起来。

“老东西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吧,你才最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