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宁春月打量着眼前的村庄。这是一处江南风格的村庄,家家户户白墙黑瓦。

村庄户数并不多,但奇怪的是,虽是寒冬腊月鹅毛大雪,整个村庄的氛围却不显凄苦。

宁春月猜测,这是因为记忆的主人对这段记忆的印象是正面的,所以即使景象和天气本身是偏苦的,但氛围却弥漫着淡淡的欢喜。

谢延珩见她左右打量着眼前这个小村庄,似是十分好奇,于是极轻地问道:“你不认识这儿?”

宁春月迟疑问道:“我该认识吗?”

谢延珩仔细端详她的表情,似乎是为了看出她的话是真是假,最终他放弃了徒劳的辨认,移开目光淡淡说道:“此处名曰并蒂村。是……我与我妻子成亲之地。”

宁春月了然:“难怪会是你最重要的记忆。”

宁春月的语气轻松自然,丝毫不见做作,仿佛确实对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个旁观者。

谢延珩的心不自觉开始颤抖,他知道他在害怕,害怕真相不是他想要的。他强迫自己冷静,手在不可见处捏成了拳。

两人走进村子,刚走上村道,便见两个村民正往同一个方向去,两个村民看见对方,都笑着打招呼:“哟,你也去参加谢公子和谢姑娘的婚礼?”

宁春月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谢延珩,问道:“看起来你和你妻子人缘还挺好嘛,这么多人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谢延珩没有回头,兀自往记忆中家的方向走。

“我妻子个性活泼,容易与人打成一片,那时候我们能顺利在并蒂村落脚,也是多亏了她的这副性子。”

宁春月见他走得飞快,也只得加快脚步跟上。

宁春月总算追上谢延珩,免不得有些抱怨:“你走这般快做什么?”

谢延珩没有答话,停在了一处小院落前,说道:“在记忆碎片凝成的幻境里,我们会扮演其中最重要的角色。”

宁春月怔了一瞬,迟疑道:“你的意思是,在这段幻境里,我会暂时成为你正要成亲的妻子?”

谢延珩转头看她一眼,点头,然后抬手推开了院落的门。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等着。见两人推门进来,她赶紧迎上来:“你们二位可算赶回来了。那些邪魅真是讨厌,挑这样的日子来给村子添麻烦,还累得两位不得不成亲之日赶去驱邪。”

谢延珩如记忆中一般回答道:“劳心张婆婆替我们张罗了。”

“喜服已经准备好了,两位快去换上吧,莫要误了吉时。”说着,便推着宁春月与谢延珩往屋子的里间走。

里间果然摆了两套大红喜服,还有制作得十分精致的喜冠。

宁春月走到喜冠前,仔细品鉴一番,惊讶道:“这般偏僻的小村庄,竟有如此精美的冠饰。”

谢延珩沉默一会儿,淡淡解释:“那是我做的。”

宁春月愣了愣,笑:“看不出,谢道君还有这般好手艺。”

“这是我与宁宁的婚礼,此处买不到好的冠饰,只得自己动手。”

宁春月皱眉:“你妻子,叫什么?”

“宁宁,谢宁宁。”

听到这名字,宁春月恍惚一瞬,好半天才回过神,迟疑道:“你妻子的小名,竟与我相同,方才我还以为你在叫我。”

谢延珩没有接话,不知想着些什么,最后却只催促道:“快去换衣服吧,我们需得按照回忆里事件的发展顺序行动。”

宁春月依言去换喜服,等换好后走出屏风,谢延珩也已经换上了他的那套。

谢延珩平日里总是素洁的一身白衣,长发也只简单地束成高马尾,虽也好看,但看久了,便总想看看他穿浓烈些的颜色。

如今他换上大红喜服,戴上含帽,整个人便被衬得极为艳丽,仿佛顶尖画师用最美的色彩和最精致的笔调才勾勒出这样一个人。

宁春月愣了好一会儿才从这般艳而不俗的绝色中回过神,笑着赞叹:“谢道君这般容色,初见白衣惊艳,如今换上红衣,亦是十分惊艳。”

“你看到好看的男人,都这般夸赞吗?”谢延珩微微皱眉。

宁春月挑眉:“我从不吝啬对美人的赞美,不过谢道君这般的,倒也是头一遭。”

两人整理好衣饰,便推门出去。

然而进出也不过一刻钟,外头的景象却已经全然不同。

进屋前是农家院落,再豪华也不过是绑了几朵红色绸花。可出来时,此处已经变成了极为奢侈的府邸。

真可谓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注]

“这三途梦梁果真是如同做梦,场景变换得也太快了。”宁春月抬头看着这座豪华府邸所悬挂的红绸,“不过,此处好像也是在成亲。谢道君,你莫不是成过两次亲?”

谢延珩冷道:“我只成过一次亲,在并蒂村。”

宁春月一愣:“那这是……”

“是你的记忆。”谢延珩冷笑,“宁宗主是有太多相好了么?怎的连自己的记忆都认不出?”

宁春月没在意谢延珩阴阳怪气的语调,抬手摁了摁太阳穴,似是在努力回想。

“对了,这是我的记忆……唔,我似乎确实也是结过亲的。”

两人正说着,一个府丁打扮的人急冲冲迎了上来,对谢延珩说道:“世子爷,你们怎的聊了这么久,都快误了拜堂的吉时了。”

谢延珩闻言,冷眼看着身边正努力回想的宁春月:“世子爷?”

“这应该就是你需得扮演的、我记忆中的角色了。”宁春月不确定道,“世子爷与我,应该也是要去拜堂的一对新人……”

谢延珩闻言,便整个人都带上了股寒气,不用想也知道心情极差,冷得能直接吓得旁人退避三舍。

好在幻境里的这些人不是真实的人,倒是没真被谢延珩吓到。那府丁引着两人往喜堂走:“世子爷,咱们快些走吧,赶一赶还能赶上吉时。”

谢延珩一语不发地跟着府丁,宁春月只好也跟上。

她内心腹诽,这谢延珩怎么突然之间又变回初见时那般冷冰冰的石头样了……不对,简直是比那会儿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宁春月正暗自吐槽着,谢延珩却突然道:“我却是没有想到,原来宁宗主也是结过亲的,相公还是位地位崇高的世子。”

“我确然是结过亲的,只是平时不太想得起来这点。”宁春月略有些尴尬,开玩笑道,“既然咱们都是已婚之人,便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谢延珩不说话,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回应,脸上的表情更是仿佛宁春月欠了他八百万灵石一般。

宁春月:“……”

谢延珩果真是个神经病吧?

两人跟着府丁终于走到了喜堂。

此处大约是侯府,喜堂建得很是金碧辉煌。

宁春月抬眼打量了一番这栋建筑——虽隐约能意识到这是自个儿的记忆,但若非有蜃兽的力量将她那浆糊似的记忆幻化成这般真实的幻境,只她自个儿怕是八辈子也回想不起来这般详尽可观的场景的。

谢延珩说过,蜃兽采用的记忆,不是对记忆的主人重要的片段,便是对记忆的主人十分深刻的片段。言下之意便是,要么是极幸福的记忆,要么是极惨烈的记忆。

宁春月猜想,这应当不是对她来说极幸福的记忆,那便只能是惨烈了……可这样大喜的日子,会有什么惨烈的事发生吗?

她不得不继续努力回忆,试图从脑海中杂乱如浆糊的记忆中,找出与眼前这个幻境相关的片段。

正想着,谢延珩突然问道:“我想问你……”

宁春月没回应,只偏头看了他一眼。

“除了眼前这段婚姻外,你是否与……其他人结过亲?”谢延珩艰难地说道。

她与世子爷成亲,他很生气,可他更害怕的是,她其实不是她。

于是他的心里便只余一个念头,她不是只有过他一任丈夫也没关系,只要她真的是她便好。

宁春月却没有听到这个问题,因为她想起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两人身边缓缓走过一个丫鬟,丫鬟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用于剪喜绸的剪子。

宁春月的身体突然被幻境所控制,开始遵循记忆中的事件发展。

她立刻喊到:“谢延珩,你快躲开!”

然而已经来不及,宁春月看到自己拿起那把剪刀,干脆利落地转身扎进谢延珩的胸口。

谢延珩似是没想到事情突然会如此发展,眼瞳刹那缩紧。

宁春月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果然,她被提取的是惨烈的记忆。

即使前因后果已然混乱地无法分析出个明了,但宁春月的胸口依旧感到一阵与回忆中如出一辙的剧痛,仿佛有一只尖锐的虫穿破了她的心脏般。

脑海中所有混乱的、杂糅成一团的记忆,如同煮开的水一般沸腾,搅得她只觉一阵阵的天旋地转。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主旨:小谢愿意为爱当三(bushi)

——

聪明的你一定看出来,春月的记忆是很混乱的,她自己对自己记忆的解读也不一定是正确的,原因以后会解释。

而春月在幻境中重现的这段记忆到底是什么意思,后面也会说的。

——

注:取自《阿房宫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