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面容不像夜宴之时那般带了几分随意风流,此刻的他,就是那不可亵渎的大祭司,冷漠而神圣,让这本带着淫靡之味的大殿多了几分肃穆。
饕餮收回在天婴身上的目光看向容远,他在容远面前向来比较收敛,相对的容远向来也不喜欢多管闲事。
两人之间的相处有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
而此刻的容远的态度让饕餮沉下了脸。
离得远远的容远几步已经到了她旁边。
她本就脚下灌铅,容远一靠近他身上的仙力压得她挪不动脚,干脆就停下了,但是她站着也不是,于是干脆就在原地给饕餮行礼。
而容远也没有继续向前,洁癖如他受不了饕餮面前那片山珍海味的狼藉,以及一地带着浓香味的女人衣服。
饕餮不再理会天婴,用小而犀利的眼悠悠看向容远,“大祭司有何事?”
容远:“请准大王放了那群人间的孩子。”
天婴瞳孔一震。
她很想看容远现在的神情,但是她站着时候看容远都要仰头,莫说现在跪着只能看见他一尘不染的袍角。
她是亲人的妖,但是更多的妖憎恶人类,它们的同类惨死在人类手中,有的做皮毛,有的被拔掉牙,人类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也甚至想出了油泼猴脑这种极度残忍的吃法。
万妖之王的饕餮怎会不知道这些。
之前三清殿上准备油泼人脑,不过是以其人知道还其人之身,故意让仙族难堪,毕竟仙族大多都是由人飞升而成的。
容远开口为那些孩子求饶,摆明了会触怒饕餮。
果然,饕餮哼了一声,“什么时候大祭司也管起这种小事?难不成是孤神的旨意?不让我吃那几个小孩?”
容远:“不是。”
饕餮冷笑:“那大祭司也觉得人真是万物之灵,高人一等?人可以吃我们,我们不能吃人?”
这时候由烛比带头的妖官也都起哄起来。
容远丝毫不受影响,只道:“在人间,渔夫捕鱼,网不过密,是为能放其幼子,此乃渔夫之智。”
饕餮:“假仁假义,不过是为了这些鱼能够长大,让他们继续吃而已。”
容远:“所以容远只说乃这渔夫之智,而非渔夫之仁。”
饕餮又哼了一声。
容远继续道:“人间有一王名为商汤,他见一猎人在四面张网捕鸟,商汤见之叹息,让猎人撤掉三面网,只留下了一面,大王可知后来如何?\"
饕餮沉着脸,他讨厌这些仙,一开口总是引经据典,谈古论今。但偏偏坐在这个位子上,想要一统三界,不能把无知当成荣耀。
于是他问旁边的妖官,“你们知道后来如何?”
烛比刚想开口大骂:“人间屁事老子知道个毛!”话未出口被饕餮一眼瞪了回去。
其他妖也低着头一声不吭。
饕餮烦闷得很,看到了跪在容远旁边的天婴,问道:“小白兔,你会弹琴,可曾读过书?”
天婴一身冷汗,容远明明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救妞妞,偏偏选了风险最大,难度最高的一种。
真是艺高人胆大,喜欢不走寻常路。
天婴:“读过一点。”
饕餮命道:“说!”
天婴:“我怕说错被耻笑责怪。”
饕餮语气缓和了些许:“你一小妖,错了也不会有人与你计较,你说便是。”
天婴道:“后来,商汤撤网的事传开后,其他四十个国家的国民听到,纷纷归顺了商汤。”
众妖听了后哄堂大笑,“就撤了几张网,四十国就归顺他了?你这小妖真会信口胡诌。”
饕餮脸色更是难看,但好在她一个后宫小妖,说错了也不算丢面子,对天婴挥了挥手,“够了。”
容远从进来开始脸色就比平常冰冷,看着远方,目空一切,道:“她说的没错。”
众妖愕然,饕餮也坐直了歪歪斜斜的身子,听容远继续说。
容远:“正如她说,四十国归于了商汤。”
容远话音一落,众妖哗然,“怎会这样?”
容远沉默不答。
饕餮来了劲,问天婴:“你说说。”
天婴道:“因为其他国家的人听了这个故事后,都说:‘汤之德及禽兽矣。’既然能对禽兽牲畜都如此仁慈,何况是对人?我们跟着他一定会被善待,于是纷纷归顺了商汤。”
容远:“你倒知道得不少。”这句话明显是对天婴说的,但语气不冷不淡,不像是夸奖。
天婴低头,“大祭司见笑。”
而他俩这么一来二去,更是证明了天婴答得没错。
容远继续道,“商汤撤了三张网,却网罗了天下人心。”
这时妖官们也终于听懂了一二。
容远:“如今天下动乱,仙族并未归心,穷奇乱兵还在虎视眈眈,蠢蠢欲动,大王若能对人族幼子都心怀仁慈,他们又会怎么想?”
“大王之志在天下,吃这几个孩子不过是泄大王一时之愤,但是放他们回去,即便不能天下归心,却也能收买人心,望大王思量。”
饕餮天生是天性凶残的凶兽,但并非草包,容远说到此处他心中也有了计量,只是现在面子上下不去。
而容远也并非那种会给人台阶下的性格。
两者僵持不下。
跪着的天婴“嘶”了一声,把手垫在了膝下。
容远用余光扫了她一眼。
饕餮终于露出笑容,“这就跪不住了,看你这点出息。”
天婴不好意思,准备悄悄把手从膝盖下抽出来,答:“跪得住。”
饕餮见她那张小圆脸突然紧绷的眉眼放松不少,“起来吧。”
天婴见两人气氛有所缓和,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
刚刚站到一半,饕餮像是想起什么,突然目光一冷,“我记得那群孩子里面,有你恩人。”
天婴听到这里心一凉,还没站起来又跪了下去。
这时容远眉头微微蹙起,“大王是在怀疑我为了救那群孩子与这小妖串通起来欺瞒大王?”
这时候容远语气中有着淡淡的不耐烦。
容远是天地间极为神秘的存在,能够上达天意,向来清高自负,即便是饕餮他也不向其示弱过。
怎么可能为了区区几个孩童去和一个小妖串通。
饕餮并不想与容远为此小事闹僵,“怎会?”
然后转开话题问天婴,“这些人间的事你在哪里知道的?”
天婴:“隔壁家书生那里。”
她在隔壁家书生那里听了各种各样的话本,但是秀才正儿八经一读书,她就困了。
这些东西,是容远书房里看的,容远喜欢读书,天界的,人间的,妖界的,应有尽有,唯独不看她喜欢的情情爱爱的话本。
她怕在容远面前显得过于不学无术,于是也硬着头皮读这些一翻开就犯困的书。
现在觉得多读书还是有用的。
妖王心情大好,笑道:“不错不错,我妖界就该个个如你这般好学。”
那个把天婴带进来的双面妖喜笑颜开,其他妖心情复杂,一面觉得好像显得自己不学无术,一方面又觉得这小妖又一次给妖族涨了脸,至少不让他们老在容远面前抬不起头。
天婴也不再与那群孩子避嫌,向饕餮行礼,扣在地板上,“大王仁慈,求大王放了那群孩子。”
饕餮与仁慈二字八竿子打不到关系,这些场面话他原来也不爱听,但是刚才商汤的那个故事他听了进去。
要想一统三界,光靠武力太过吃力,若真能像故事里那样天下归心,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他道理懂了但是要有人给他个梯子下,如今天婴正好递了这把梯子。
饕餮道:“天下归不归心不重要,主要是能博红颜一笑,便听爱妃之言,放了那群人间幼崽。”
天婴听到此处悲喜交加,喜是因为妞妞终于得救了,悲是因为自己再也跑不出饕餮的后宫。
但是最终还是笑了出来,露出了两个酒窝,“谢大王恩典。”
她心头大石放了下来,整个人都欢快了许多。
而容远已没有耐性再在这里,向饕餮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天婴任他衣角带过的风从自己身旁拂过。
她与容远背对而立,容远走向大殿的出口,而她却向大殿深处走去。
而她还没爬上饕餮的御座,就听见了呼呼的呼噜声。
抬眼一看:一身酒气的饕餮居然睡着了。
苏眉人不出生司阁,八卦却飞得飞快。
“ 你说这一日化形就被捉上九重天的小妖,哪里学的这些东西?”虽是八卦苏眉语气颇带赞誉。
青风:“我管她哪学的?”
容远走了进来,神色如常,但是全身却散发着冷意,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如此过。
容远坐下端起了茶杯,“那个兔子告诉我,她是草种的‘容器’。”
青风苏眉脸色一变,皆问道:“她如何知晓?”
容远用杯盖拨了拨杯中的嫩叶:“是啊,她怎么知道?”
这个惊天的秘密,这世间本该只有他三人知晓。
苏眉青风大骇,统统跪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商汤典故摘自《吕氏春秋·孟冬纪·异用》感谢在2022-07-23 14:56:44~2022-07-24 12:4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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