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哥哥怎么还不醒?”

“我,我也不知道……但李郎中说了,我大哥没事!”

“那,那真如阿婆说的,哥哥摔离魂了?”

“我不知道……”

果儿?小枫?

身处一片混沌之中,奚柘突然听见两道记忆中很熟悉的声音。

渐渐,混沌散去,意识开始回流,他便一下想起自己在大柿树上与桑果一起坠落的情景……

“果儿!”

一声低吼,奚柘猛地坐起,片刻失神后,他茫然四顾。

破旧却被糊得很严实的木窗,坏了一扇柜门却被擦得铮亮的旧炕柜,粗布带着补丁却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棉被,还有身下很硬却烧得暖暖的土炕。

竟是小时候东遥村的那间老屋?

再低头看向自己手掌,果然小了许多……

梦还没醒?

恰在此时,奚柘耳中似有梵音响起。

……前世因,今生所受,后世果,今生所为。施主,你佛前所求,便看你今生所为,或许……前缘未灭,厚德能得再续也未为可知……

这不是上一世他偶然间去到一座古刹,遇一高僧,对方曾跟他说过的话吗?

瞬间,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划过脑海:他竟重生回了儿时?

“哥哥,你醒了?”

小女娃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奚柘的思绪,狂喜之下他一扭头,就对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那是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黑葡萄一般,很漂亮,眼底还蓄着一包泪,满是担忧。

见奚柘不说话,小女孩就眨着眼又问了一遍。

“哥哥,你醒了?阿婆说你可能摔离魂了。现在,是魂回来了吗?”

奚柘愣了愣。

好像……这样说也没错。

他便垂下眼,轻轻一笑。

“嗯。果儿,我回来了!”

自打奚柘醒来,已经过了三天,虽说醒来时他就发觉自己重生了,但经过这三天,在见到曾经的每一位至亲后,他才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回去了那段他一生中少有的无忧无虑时光。

不对,也不全然无忧无虑……

“奚柘,为何分神?适才为师讲到了哪里?”

被点到名字,奚柘一下回神。

他此时此刻,正坐在村塾的学堂里,上座便是自己曾经的启蒙恩师,方征先生。

记忆中,老先生学识相当渊博,讲起课来深入浅出,生动有趣,以致后来奚柘在考完状元,遇到了更多的读书人后,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就是他的这位先生为何会沦落在乡间只教些垂髫小童,明明可以有更大所为的?

当当当!

一阵呼尺敲击条桌的声音响起。

“奚柘!站去窗边!”

堂上,方先生突然拔高声调朝奚柘喝道。

显然,他有些动气了。

“为师正问你话,你不答也罢,竟还继续分神,便站去墙边,好好清醒清醒吧!”

座上其他学童此时都开始窃窃私语,有些还在幸灾乐祸,毕竟奚柘可谓先生最得意的学生,向来只有夸的份儿,何曾罚过?

奚柘无话,当即起身,朝方先生深深一揖:“学生知错了!”

之后他跨出座位,走向窗边,站得笔直。

方先生见奚柘态度还算端正,就暂且放下心中不满,开始继续授课。

奚柘也收起思绪,认真听了起来。

虽说这些孩童启蒙内容,对于他这个有过一世科举经历的人来说过于简单,但他不想被人看出一丝自己重生过的痕迹,便开始全神贯注。

再者,方先生的课,无论言之深浅,只要你认真去听,就每次都能从中受益。

奚柘渐渐沉浸了进去。

可听着听着,奚柘突然感受到一道不善的目光。

他循之望去,便见前面第二排一个学生正微微转过头来看他,发现他看过去,还得意一笑,然后不紧不慢转回头,又继续装模作样听起课来。

奚柘却再次分神了……

东遥村以前没有村塾。这间村塾是前任里长办起来的,只因有一年,隔壁村出了个秀才,引得附近几个村都轰动不已。

那一年,那个村不但秀才一家及其家族近亲共免了80亩田的税赋和差徭,就连整个村子都跟着受益,被少分派了不少差徭。

结果,这些差徭便都落到了周边几个村子身上,尤其以东遥村为甚。

里长当时去县上闹过,可县丞却说,大邺崇文尚学,本县却已三四年未出秀才,好容易今年出了一个,自然要大为嘉奖,若东遥村不服,就也考一个来,届时,官府也会照此为之。

里长一听,再无话可说,回村后立马建了村塾,可惜请的先生却总留不住,没教几日便要离开,村中学童因而时有人教,时被放任自流,直到这任里长不知从哪里请来了方征先生,才叫村塾真正办了起来。

并且,村塾每年还有三个免束脩的新开蒙名额,由先生考校决定。

不过,也不全然如此,先生确定名单后,有时里长或者村中族老,会根据自己意愿对第三名稍作修改。

后来,这就成了惯例。

方先生对此视作不见,他只管自己分内之事。

奚柘便是七岁那年,在通过考校后,免束脩入塾读书的,因为那年他考了第一名。

至于刚刚那个朝奚柘得意一笑的孩子,叫褚勇,跟奚柘同年,他就是通过替掉第三名才免束脩入塾的,只因他是里长幼子。

在家就骄纵无比的褚勇,在村塾乃至整个村子的孩童中都是一霸,孩子们大多要看其眼色行事。

奚柘却不。

奚柘生的要比同龄人都高,脸色还冷,旁人便没有敢随意惹的。

加之他读书好,先生爱之,还被村中族老视为本村能考出第一个秀才的希望,所以即使褚勇极为看不惯,却也不敢轻易找他麻烦。

这回奚柘被罚站,褚勇觉着出了一口气,才这般挑衅。

对于对方这种孩子气的行为,原本奚柘该跟上一世一样,置之不理,可现今的他知道后事,便不能再不计较。

因为有的人,虽只少年,行事之恶却叫人难以想象。

桑果的阿婆,上一世就间接死在了褚勇之手,叫与阿婆相依为命的桑果,刚八岁便成了孤儿……

“好了,今日就到此吧。你等将今日之所讲,于纸上誊抄一遍,即可下学去了。”

说罢,方先生抬头看向窗边奚柘:“柘儿,你来看着他们。誊抄完交于你手上的,才可叫其归家。否则,不允!”

奚柘立马打住回忆,朝方先生一揖:“学生听命!”

方先生点了点头,然后慢悠悠起身,往学堂后面他日常所居的内室走了去。

村塾里的学童其实并不多,毕竟村里没几家交得起束脩,所以不管哪年入塾,孩子们都只分成两拨来教。

每日上午,就奚柘他们这些早开蒙的来学堂,方先生讲得深些,也要求高些,对奚柘几个学得好的,每每还另有布置,下午才是那些刚入塾的,讲得浅显,也管得松散。

奚柘因读书最好,就叫方先生充作了助学,日常帮他管些琐事,也偏得他些指点,甚至还得他借书回去自己读。

今日也一样,哪怕奚柘才叫先生罚过。

可褚勇对此却心生了不满,他倒不敢当着方先生的面惹事,那样他爹回家能打断他的腿,谁叫他爹很怕这先生离开,都恨不得供起来,另外也是想他多得些先生指点,从而能考出这东遥村的第一个秀才来。

于是等先生走后,他才变脸。

“奚柘,你还在被罚,凭什么管我们?”褚勇蹭地站起,指着奚柘鼻子问道。

奚柘淡淡一瞥:“你耳朵聋了?”

“你!”

褚勇知道自己是在无事生非,可当着大家的面,他不想输了气势,便又开始扯起旁的。

“哼,有什么了不起!先生忘记还在罚你,就叫你钻了空子罢了。”

说完,他不怀好意一笑:“但,奚柘你也别得意!你可知,你二弟今年恐怕又入不了塾,读不了书了。都已九岁,却还未开蒙,估计也不是什么读书的命,就在田里种一辈子地吧!哈哈哈……”

褚勇不说,奚柘倒还没想起,对方这么一说他才忆起,上辈子确有此事。

奚柘家田少,爹娘加他和两个弟弟,一家五口仅勉强度日,若不是村塾免了束脩,他也读不起书,二槐想读书就也得争取这免束脩的名额。

从七岁起,他每年都会参加村塾考校,却总得第三名,便总被人替掉。

如今已经冬月,一进腊月,天太冷,村塾要歇冬假,先生就会开始下一年入塾学童的考校。上一世,虽说二槐这一年考了第二名,却仍被替换。

因为今年里长家有两位侄儿要开蒙,他便破天荒地占了两个免束脩名额。

村里人少有敢跟里长理论,况且对于读书这件事,并不是每家都那么重视,二槐就和另一个孩子吃了哑巴亏。

回忆完,奚柘抬眼看向褚勇,淡淡道:“打个赌吧。今年,若二槐得以免束脩入塾,你就跪到这堂前,朝所有同窗磕个响头,道一句我错了。否则,便我来!敢吗?”

褚勇愣了下,但当看到周围学童那一道道望向自己的目光后,他心一横:“好!便就这么定了!”

反正奚槐考两年都才第三,这一次难不成还能考第一去?

作者有话要说:二槐:哥,他瞧不起我!

奚柘:那叫他消失?

二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