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闻高哲允诺年底之前会娶冯梓萱进门后,邹氏便开始着手准备给冯家女下聘的聘礼了。
永信侯府虽然被侯爷花天酒地败光了不少财产,但邹氏敛财有道,是个只进不出的抠门精,多年来累积无数私房,给孙子的聘礼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因未来孙媳是冯家女,这聘礼便要更厚上一层。
筹备聘礼是大动静,不可能瞒过蒯凝华,邹氏也没想瞒。
在她看来,蒯凝华未婚就委身于自家孙子,又是逆贼叛党之女,正妻的名分绝无可能,最多一个侍妾也就打发了。
等冯梓萱进门是名正言顺身份尊贵的嫡妻,蒯凝华也该趁成婚前学着如何在正妻面前伏低做小。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却不敢直言。
蒯凝华到底在秦王府养足了金尊玉贵的公主气质,脾气暴躁,真要惹急了万一狗急跳墙,闹到章武帝跟前,永信侯府也要跟着吃挂落。
所以蒯凝华得到的信息就是闻高哲在筹备娶亲,娶亲的对象当然是自己。
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的她尚且保存着一丝理智,在婚事尘埃落定之前冯梓萱终究是个祸害,她得想办法除掉这个祸害。
蒯凝华手里捏着从秦王府带出来的大笔银钱,在强大的金钱攻势下,她收买了永信侯府一个外院小厮帮忙打探冯梓萱的一举一动。
这天小厮给她带来一个好消息,冯梓萱与礼部尚书家的嫡长子订婚了,婚事定下得十分仓促,年底就要成婚。
据说是冯梓萱的祖母冯家老太太强烈要求的,老人家年事已高,不久前病了一场,最放心不下视弱明珠的小孙女,逼着冯太傅收集来京城所有世家公子的画像,为孙女精挑细选了品行高洁行事端正的夫君。
蒯凝华得了这个消息,心情舒爽的犹如喝了蜜一般。
暗道冯梓萱还算自觉,否则等她与闻高哲纠缠不清,自己少不得又要费工夫寻人除掉这个隐患。
自觉除掉了心头大患的蒯凝华一时没忍住飘了起来,特意跑到邹氏面前传闲话一般透露了这个消息。
“姨母,华儿年幼时跟冯家小姐也算是手帕交,您说等她出嫁华儿要不要送些添妆?”她单手托着脑袋故作天真望着邹氏。
邹氏一定想不到,这位冯家小姐上辈子是跟她关系很差的孙媳妇,婆媳矛盾闹得朝野皆知。
连远在阴城的蒯凝华都听说过。
可她没想到的是,邹氏那宝相庄严从未起过一丝波澜的面容忽然变得有些狰狞,眼角的鱼尾纹如荆棘般直直刺入蒯凝华的视线。
“你说什么?冯家小姐和礼部尚书的公子定了亲?”
邹氏惊得语调都变了,手中聘礼单子被她捏的皱成一团,哗的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厉声质问蒯凝华:“这么大的消息,你听谁说的?”
蒯凝华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自己似乎做了蠢事,只是她脑子稀里糊涂的,下意识跟着邹氏的节奏走。
“是……是府里小厮传的,我胡乱听了一耳朵,姨母千万别为这些嘴上没把门的下人气坏了身体,等回头好好惩治他们也就是了。”
邹氏掌管永信侯府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蒯凝华这点浅显的心思在她面前跟一张透明白纸似的。
除却最初的惊讶后,她快速镇定下来,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
蒯凝华不知从何处得知闻高哲欲娶冯梓萱的消息,暗中派人去冯家打探,不料打听到冯梓萱和礼部尚书家公子定亲,她又妒又爽,特意拿来刺激自己。
邹氏自认为这个解释很圆满。
但她实在高估了蒯凝华的脑子。
在她和闻高哲特意编织的美好幻境中,蒯凝华想得知闻高哲真正有意娶进门的是冯梓萱并不容易。
只能说凭借着重生者的优越,她提前防范了潜在的敌人。
丝丝檀香袅袅婷婷萦绕在鼻端,明明是炎热的夏天,邹氏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瞥了眼尚且处于云山雾罩之中的蒯凝华,低声吩咐松嬷嬷了些什么,松嬷嬷凝神屏息,端素了神情,领命而去。
“去前院吩咐小厮一声,公子回来了让他立刻来见我。”
“哎。”门外伶俐的小丫鬟朝她福了福身,一溜烟跑了。
冯梓萱和礼部尚书家公子定亲一事蒯凝华都打听到了,闻高哲自然不可能被蒙在鼓里。
他甚至比蒯凝华知道的还要更早一点。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样直直劈在他头上,自小算无遗策的他怎么可能接受两情相悦的心上人无端与别的男人定了亲。
他直觉这件事另有内情。
先是私底下想要和冯梓萱见面未果,后来直接往冯家递了帖子,自称要拜访冯老太傅。
可冯太傅是什么人,冯家家风清正,冯太傅是朝中清流文臣的主心骨,别说闻高哲如今官职低微仅仅靠圣宠获取了一些地位,就算他是勋贵集团的顶梁柱,凭他没有半点骨气向章武帝摇尾示媚的行径,冯太傅也不能把女儿嫁给他呀。
不见。
冯太傅的态度就这两个字。
冯家下人给闻高哲传的话就是:老爷有恙,卧病在床,不方便见客。
闻高哲脸都青了。
冯家实在欺人太甚。
但以他目前的地位还无法与冯太傅抗衡,一个小小佞臣不过是章武帝手中的一条狗,章武帝指哪他就得打哪,而冯太傅却是朝廷的中流砥柱。
这种事就算告到章武帝跟前他也没脸。
跟冯太傅之女私定终身?
谁看见了。
谁能作证。
搞不好一顶诱拐良家女子的帽子扣在头上,冯太傅豁出老脸在金銮殿上撞柱以示清白,闻高哲和永信侯府这辈子彻底完了。
反正他只是章武帝手中一条狗,这条狗废了那就换一条,大周朝人才那么多缺了他区区一个闻高哲还不运转了不成?
闻高哲毕竟少年心性心高气傲,从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自认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冯梓萱一个满心情爱的后宅女子他此前还未放在眼里。
不料这小女子却给了他毕生最大的屈辱。
他满身阴郁之气黯然回到侯府,从下人口中得知祖母又要召见他,心里越发不耐。
“就说我身体不适,回屋歇着了。”
闻高哲一甩袖子,看也不看邹氏派来截他那位丫鬟的表情,脚步一拐去了书房。
搅合黄了剧情里男女主板上钉钉的婚事,言诉心情颇好地去找越向阳喝了顿酒。
对此越向阳十分费解。
“你就这么仇视永信侯府?”
越向阳毕竟是满脑子封建思想的古人,脑子里揣的是“宁拆十座庙,不坏一门婚”的僵化思想,言诉破坏闻高哲和冯梓萱婚事的行为在他看来有些缺德。
闻高哲在京城不过是个五品小官罢了,他想攀冯太傅这根高枝,哪值得言诉大费周折动用他们埋伏在京中的人脉给冯梓萱传信?
是,言诉和永信侯府是有血海深仇。
但他将来是要一统天下成就宏图伟业的。
如果连这点仇恨都不能忍,那越向阳真要怀疑自己看错了人。
他这句话是在试探,也是在警告。
言诉弯起嘴角摇了摇头。
“越将军,你太小看闻高哲的能耐了。”他给自己添了杯酒,酒水在杯中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京城里五品小官遍地都是,有几个敢筹划着攀上冯太傅家这门亲事?”
这倒也是。
越向阳仰头灌了自己几口酒,发觉自己似乎从来没看懂过眼前这位面貌清秀干净的少年。
“这只能说明他有野心罢了。”他不服气道。
言诉闻言微微笑了笑,明明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清澈见底,越向阳却觉得少年变得越发神秘起来。
“你可知蒯凝华为何宁愿放弃秦王府金尊玉贵的公主身份,也要隐姓埋名躲进永信侯府伏低做小讨好邹氏和闻高哲?”
这越向阳怎么会知道?
他刚开始知道这个消息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堂堂秦王府大公主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却千里迢迢跑到永信侯府当什么见不得光的表姑娘?
这孩子脑子没病吧。
“越将军可知白麟族与大周王朝有着不共戴天的灭族之仇,一百年前白麟族那位老族长曾率领族人与大周朝皇帝陛下派去的人决一死战,临死前老族长眼睁睁看着族人一个个被杀死,他动用白麟族秘法窥探了大周王朝将来的覆灭。”
言诉三言两语编造出一个莫须有的故事。
越向阳听得入了神。
阴城与白麟族族地相距不远,他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传言?
“未来掌握大周朝生死命脉的人——叫闻高哲。”
这句话像一击闷锤重重敲在越向阳心上,他手一颤,两眼瞪得像铜铃,不可思议看着言诉,恍惚的面容上写满了挣扎。
“……怎么可能?”他声音十分艰涩。
且不论这个传言是否可信,如果闻高哲是将来推翻大周王朝的命定之人,那他拉拢言诉密谋造反的事还有什么意义?
看到越向阳被他忽悠得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言诉在心底暗叹一声,稍微良心发现道:“蒯凝华应该就是听说了这个预言,想提前下注闻高哲,如果将来闻高哲称帝,她最差也能捞个皇妃当。”
“不过这种子虚乌有的传言我却是不信的。”言诉敛起笑容,挺直脊背正色道,“姑且不论流传了一百年的预言有几分可信度,就算它为真,那这个未来真的不可改变么?我看未必。”
“凭借越将军与我联手之后的能耐,区区天下,还不是唾手可得。”
啪叽一声,越向阳面前的酒坛滚落到地,摔得粉身碎骨。
他呆呆望着一脸正义却口出狂言的言诉,瞬间觉得刚才怀疑这小子满脑子仇恨的自己像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