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端午后,天气越来越炎热,阴城那些大户人家纷纷争相采购冰块以供家里使用,秦王府也不例外。
只是由于去年阴城附近受灾严重,导致往年给秦王府供货的商户出了点问题,断了供,一时间秦王府竟然不能马上用上室内降温的冰块,郭氏气得将管家叫来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屋子里闷热得令人难以喘息,郭氏烦躁不安,连后院姬妾们的请安都挡了回去。
外院的丫鬟惊惶不安的跑进来禀告:“王妃,王爷提着刀来后院了。”
她惊魂未定,觑着郭氏的脸色,自作主张添了一句,“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
何止是生气,简直就是震怒。
郭氏心里有鬼,闻言顿时变得花容失色,仓皇不安,前阵子郭弘济跟她通过气,说已经在军营安排好如何不着痕迹除掉闻恺了,让她以后做事不许再毛毛躁躁,多考虑考虑蒯洪文和郭家的立场。
她估摸着最近两天就要传出闻恺的死信,便压抑着心中的喜悦不敢让人看出端倪。
莫非这事被蒯鹤禹发现了……
郭氏颤抖着手对镜扶了扶鬓边的步摇,强装镇定出门迎接蒯鹤禹,谁知她刚走到廊檐下,却见蒯鹤禹黑着脸提着一把血淋淋的刀闯进院子。
他穿着一身黑到看不出其他颜色的锦袍,甫一进来,身上便散发出难以名状的难闻气味,刀上的血随着他步伐的移动,一滴滴滚落在地,连成一条不规则的血线。
这场景看上去阴森可怖,犹如杀人现场。
院中那些胆小的丫鬟已尖叫着跑走了,唯有郭氏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朝丈夫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知,不知妾身做错何事惹怒夫君,夫君莫非要杀了妾身?”
蒯鹤禹走到郭氏面前站定,辨不出喜怒的黑眸定定望着她,他征战沙场几十年,刀下亡魂无数,杀人于他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刀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气势,岂是郭氏能抵挡的了。
很快,她软了腿脚,滑落在地,半跪在蒯鹤禹面前。
蒯鹤禹举起手中的刀,刀尖挑起她的下巴,令她直直对上自己的目光,沙哑着声音道:“你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非要本王将你那些肮脏手段亲口说出?”
郭氏心口一颤,皮肤感受到刀刃的冷意,令她不寒而栗。
她抖着身子,将背弯成一张弓,抱着蒯鹤禹大腿呜呜哭泣:“妾身嫁给夫君二十余年,为夫君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果妾身因此而犯下错误,还请夫君不必饶恕妾身,了结妾身的性命吧。”
蒯鹤禹简直被她气笑了。
他一蹬腿,将郭氏踢到几步之外,胸口中快要溢出的愤怒恨不能立刻爆发出来。
“你还在这里装糊涂,以为抬出洪文和华儿就能抵消你犯下的错误?本王不妨跟你明说了吧,这刀上的血是本王刚刚审问犯人时,红刀子进,白刀子出染上的,那犯人亲口招认他受郭家指使,意图在两军混战时害了阿恺的命!”
“本王不知,阿恺究竟哪里碍了你和郭家的眼,竟使你们妄图除掉他!”
蒯鹤禹越说越心痛,他有意在军中抬举言诉,除了言诉本人争气之外,未尝没有忌惮麾下三位大将的意思。
王立德,富雄,越向阳三位将军虽然跟他年轻时有过命交情,但随着年龄增长,彼此都有了家室儿女,互相交错联姻,他们未尝没有私心,想要为子嗣后代做打算。
蒯鹤禹提拔言诉,一来在军中安插自己的亲信,平衡军中势力,二来也是觉得几个儿子不争气,倘若好好栽培言诉成一员大将,未来言诉至少能保他子孙后代在阴城屹立不倒几十年。
可他一番苦心竟然被郭氏误解,险些害言诉被杀。
若不是那孩子机灵,捉了罪魁祸首暗地里交给他处理,恐怕早就成了战场上的亡魂。
蒯鹤禹看向郭氏的眼中饱含杀意。
郭氏捂着被他踢痛的小腹,顶着这样的目光心惊肉跳,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蒯鹤禹是真想要了她的命。
“夫君,都是误会,你听我解释……”
蒯洪文得到消息赶来时,看到的就是父亲提着滴血的刀对准母亲,他那一向优雅高贵到一根头发丝儿都不错乱的母亲此刻衣衫凌乱趴在地上,脖颈上有一道血痕,眉宇间再也没有往昔的矜傲。
“母亲!”
蒯洪文心中骇然,扑上前查看郭氏的身体状况,确认郭氏并未受伤后才松了口气。
“父亲,不知母亲做错何事触怒到您,还请您看在她含辛茹苦打理后宅几十年如一日的份上,饶恕她吧。”
由于自小在京城养了好几年,蒯洪文与父亲之间一直不太亲近,敬畏大于父子亲情,而平日里蒯鹤禹也更疼爱庶出的几名子女。
他此刻冒着风险规劝父亲,心里不是不害怕。
可又能怎样。
郭氏是他的生母,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杀了她。
这会儿,蒯洪文倒是寄希望于郭家舅舅和外公能尽快赶来了。
蒯鹤禹用审视的目光掠过嫡长子,他一向知道,这个儿子虽然被郭氏养得耳根子软,没有男人血性,但倘若有能臣辅佐,将来足以当个守成之君。
他有意拉近他和言诉的关系,可惜这孩子和郭家却不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你可知你母亲犯了什么错?”蒯鹤禹冷冰冰地看着他。
蒯洪文还年轻,没经过事,哪受得了父亲这样强势逼人的目光,他低下头,恨不能躲开父亲的审视,嗫嚅道:“母亲身处后宅,所犯之事无非是争风吃醋罢了,倘若对父亲有所冒犯,还请父亲责罚。”
“争风吃醋!”
蒯鹤禹冷笑一声,心中对嫡长子的失望愈演愈烈。
他不想再试探这个废物,手中的刀尖对准了郭氏:“告诉你儿子,你对阿恺做了些什么?自己心狠手辣的,倒是教出来一个软弱愚蠢的儿子,是时候让你儿子知道他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蒯洪文僵着脖子不敢置信回头望向郭氏,他以为经过上次谈话之后,郭氏会放下对闻恺的偏见,可父亲话里的意思,郭氏竟然对闻恺做了不可饶恕的事么。
郭氏哪受得了在儿子跟前颜面尽失。
“啊——”
她捂着脸尖叫一声,爆发出全身的力气往蒯鹤禹刀尖上撞,银白色泛着光的刀尖没入小腹,郭氏凄厉地惨叫一声。
好在蒯鹤禹反应也快,遇到这种突发状况,他提着刀猛地后退几步,致使刀尖只浅浅的伤到了郭氏。
“母亲!”
面对郭氏突如其来的爆发,蒯洪文快吓傻了,忙上前扶着她查看伤口。
“大夫!快找大夫给王妃治伤!”
蒯鹤禹虽然气郭氏不分缘由想害外甥的命,却也不是真的想杀了郭氏,见她受伤,他只得压下心底的怒气,命人找大夫来给她看伤。
这场闹剧最终以郭氏受伤落幕。
蒯鹤禹给秦王府所有下人封了口,严禁此事传扬出去,然后以卧床养病的名义软禁了郭氏,连蒯洪文都不能随意前去探望。
可几天后,言诉还是听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不知越将军把秦王府家务事透露给我,所谓何意?”
秘密约他见面的正是秦王麾下三大将军之一越向阳,在战场上最为骁勇善战野心蓬勃的那位。
越向阳今年不到四十岁,他从二十年前就跟着蒯鹤禹出生入死,战场上几次三番为蒯鹤禹抵挡刀箭,外人眼里,他们是有着过命交情的好兄弟,他的一个庶女还嫁给了蒯鹤禹的庶子,不论从兄弟情义还是现实利益来说,他们都牢牢绑定在一起,但实际情况如何,只有当事人心知肚明。
越向阳浑身散发着难以名状的兴奋,目光灼灼地盯着言诉:“我手里有个关于闻小将生母的秘密,不知闻小将可有兴趣聆听一二?”
言诉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
越向阳拉拢他的意图太明显,他本该拒绝,不料对方竟然抛出庄锦这道他根本不可能拒绝的饵。
闻恺与庄锦母子俩相依为命在京郊庄子上生活了十年,记忆中那是个温柔恬淡勤劳善良的女人,身体柔弱却坚韧,是个合格的母亲。
她生命中最后一年缠绵病榻,疾病缠身而亡。
没有人怀疑过她的死亡是不是有什么蹊跷,毕竟庄锦身体一直不太好。
可既然越向阳敢以此为饵拉拢他,并且看上去胸有成竹,莫非庄锦的死另有隐情?
言诉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立刻做出了选择,朝越向阳颔首示意:“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