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诉并不清楚他的出现给秦王府后院带来的波澜。
或者说,就算他清楚,也不会在意。
晚宴上,蒯鹤禹命令蒯洪文照顾好闻恺,蒯洪文就是秦王府唯一的嫡子,王妃郭氏所出。
蒯洪文今年已经二十岁,但他资质平庸,年幼时父亲会因为他嫡长子的身份而对他疼爱有加,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没有表现出突出的才干,再加上秦王府其他侧妃和侍妾所出的庶子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比他优秀者,导致近几年,蒯洪文在蒯鹤禹跟前越来越不受重用。
但今晚,蒯鹤禹把照顾闻恺的重任交到蒯洪文手上,这无疑是在宣示一个信号,一个重新对蒯洪文青睐有加的信号。
蒯洪文欣喜若狂,他并不知道他的母亲和妹妹心中所想,晚宴一结束,他亲自送了言诉回房。
“表弟。”言诉所住的小院门口,蒯洪文用那种长兄般关爱的目光看着他,“父亲吩咐过,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不要拘束,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样。”
尽管言诉早有准备,猜到有蒯鹤禹的态度在先,秦王府的人必定不会过于为难他,但蒯洪文这种可以称得上是友好的态度还是令他有些惊讶。
“多谢表哥。”他嘴角含笑,彬彬有礼的回望蒯洪文,“接下来一段时间,就麻烦表哥照顾我了。”
就在蒯洪文不着痕迹拉拢言诉,想要借此讨好蒯鹤禹时,他的母亲和妹妹却在主院中说私房话。
“华儿,你父亲他当初不过是个农家子出身,若不是侥幸被诸将军收为义子,你的外祖又怎会将我嫁给他?我本来就是下嫁,可我没想到,你父亲心里一直藏着他青梅竹马的表妹,甚至有一次他喝醉了酒,我照顾他的时候,他把我当成了他的表妹,还说什么他现在发达了,身份能配得上她,一定要敲锣打鼓八抬大轿把她娶进门!”
说到这里,郭氏眼中崩出憎恨的感情。
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郭家本身就是京中的望族,出身富贵,她也是世家千金出身,父亲为了联姻,硬是阻挠了她在京城的婚事,把她嫁给蒯鹤禹这个武父。
她嫌弃蒯鹤禹嫌弃得不行,在她看来,蒯鹤禹能娶到她,本就是修了八百年才修来的福分,可这个男人心里居然喜欢着别的女人。
所以生下一双子女后,她心里膈应,就带着儿女长期住在京城娘家。
“华儿,娘心里还有个秘密,你一定要替娘保密。”郭氏擦擦眼泪,继续道。
大概是今晚蒯鹤禹领着言诉突然出现,刺激到了她,郭氏现在只想把满腹心事都讲给女儿听。
毕竟最近这段时间女儿的性情似乎有所改变,变得成熟了些,某些事情上还能给她出谋划策。
蒯凝华没想到,父母之间竟然还有这样一段往事,上辈子她一点都没听说过。
不过上辈子秦王府也从来没多出一个父亲的表外甥。
而且她总感觉父母之间的关系有些疏离,她以为母亲是介意父亲那一个又一个的侧室和姨娘,没想到早在父母刚成婚的时候,他们这段关系就变得冷淡了。
“母亲,您有什么话尽管告诉女儿,人家不是都说嘛,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这些心里话您不告诉我,难道还要跟大哥大嫂讲不成?”蒯凝华搂住母亲的肩膀,安慰她道。
女儿的贴心让郭氏心中感到熨帖,她拍了拍女儿的手,回忆道:“住在京城的时候,偶然间,我得知你父亲的表妹被卖入永信侯府,成了永信侯的侍妾……”
京城里世家大族互相联姻,彼此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郭氏跟永信侯夫人也相识,那几年,永信侯夫人一直沉浸在失去独子的悲伤中,她既厌恶生下庶子的庄锦,却又需要闻恺这个庶子给侯府延续香火。
郭氏便在一旁不着痕迹的煽风点火,说那庄锦毕竟是良家女子出身,哪怕卖身为奴,说不定心气也高,又生下侯府唯一的庶子,只怕心思会养大。
反正永信侯府需要子嗣传承香火,纳一个妾跟纳几个妾没什么不同,不如再多给永信侯纳几个女人,还能显示一下永信侯夫人的大度,打破京中关于她善妒的传言。
也是在郭氏的挑拨下,永信侯夫人对庄锦和她的儿子越来越厌恶,最终将她们赶到了庄子上。
偏偏那时,郭氏得知在阴城的蒯鹤禹又纳了姨娘,她心中的怨气无处散发,便拿庄锦出气,买通了庄子上的人,暗中给庄锦下一种慢性药,那种药若是吃得少,对身体没什么伤害,但如果常年吃的话,不出几年,人就会不知不觉死去。
庄锦死后不久,郭氏也带着儿女离开了京城。
来到阴城后,她发现蒯鹤禹纳的姨娘或多或少都跟庄锦有些像,有的鼻子像,有的眼睛像,这更让郭氏异常恼火。
不过庄锦已经死了,她还不至于跟一个死人计较。
只是她跟蒯鹤禹之间的感情再也无法修复。
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庄锦的儿子竟然找到了秦王府,看蒯鹤禹的态度,对那野种比对自己的嫡子还要重视,这怎能让郭氏不感到心寒!
如果……如果她当初对庄锦做的那些事被抖搂出来,郭氏简直不敢想,蒯鹤禹会怎么对她。
毕竟如今的郭家在阴城早已不复往昔的荣光,反倒依靠秦王府这棵大树。
“华儿,你快帮母亲想个主意,把那闻恺赶走才好,母亲实在不愿他呆在秦王府,一看到他,我就会想起他那个狐媚惑主的姨娘!”郭氏握着女儿的手,失神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愈加苍白,她手指留了长长的指甲,一不小心,指甲扎进蒯凝华的手腕上。
蒯凝华痛呼出声,把手抽出来。
她没想到,区区一个父亲的表外甥,背后竟然会有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
理了理母亲刚刚透露出来的那些信息,蒯凝华神色忽的一变:“母亲,您是说闻恺出自永信侯府,那永信侯府的嫡长孙闻高哲就是他的侄子?”
郭氏点了点头,却不愿多说事关永信侯府那些事。
自从蒯鹤禹在阴城称王,跟朝廷彻底闹翻后,她跟京城的故旧也断了来往,永信侯府又是朝廷的死忠派,闻高哲更是一心忠于章武帝,成了章武帝跟前的红人,一旦秦王和朝廷开战,彼此之间就是你死我活,郭氏哪里还愿意再想起这些故人呢?
可蒯凝华不管,当初在京城时她年纪小,郭氏跟各家夫人来往的具体情况她不清楚,也就不知道郭氏背地里居然跟永信侯夫人关系那么好。
她重生后可是立志要嫁给闻高哲的,如果有郭氏和邹氏的这层关系,她跟闻高哲之间的可能性岂不是要更高一些?
再结合闻恺明明是永信侯府的庶子,却来投奔父亲,岂不是说明他跟永信侯府结下了什么仇怨?
想到这里,蒯凝华心情便舒爽得如同大夏天吃了冰沙似的,只觉得重生以来,她事事顺利,想要做什么,都有老天送梯子上门,可见她这辈子合该就要过得顺风顺水,当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不,前世她死的时候,闻高哲已经大权在握,朝野上下无不猜测他会废掉小皇帝,取而代之,或许,或许前世在她死后,闻高哲登基称帝也说不定,那她如果嫁给闻高哲,岂不是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蒯凝华越想越激动,但好在她重生一世,知道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便硬生生压下内心的喜悦,对郭氏道:“母亲,如果按照您所说的,那闻恺自幼就和他姨娘被永信侯府送到庄子上,多年来一直没有接走,现在他既然已经长大,不回永信侯府认祖归宗,反倒千里迢迢跑到我们阴城投奔父亲,可见他跟永信侯府之间必然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我听说永信侯虽然昏聩无能,但他的嫡长孙闻高哲却年少有为,是个厉害的,有望成为侯府的顶梁柱。”
“母亲十几年前就懂得借刀杀人,为何如今反而变得急躁,一遇上闻恺,就乱了方阵?”
郭氏听了女儿的话,眼前一亮:“你是说——”
蒯凝华意味深长的笑笑:“母亲不如先派人暗中前往京城,调查一下永信侯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家宴过后,蒯鹤禹原本见言诉身板瘦弱,打算安排他在秦王府中任个文职,却被言诉严词拒绝了,道是他来秦王府本就承了表舅的大恩,却不敢麻烦表舅一再为自己破例,秦王府的文职想必十分重要,那些幕僚都是饱读诗书之士,非常人所能担任。
因此他主动提出要进入军中,从底层小兵做起。
蒯鹤禹诧异过后,便愈加欣赏言诉了,觉得这外甥有志气,就让蒯洪文安排一切事宜,等言诉离开后,他脸上的表情忽的变了。
昨晚他收到京城暗线传来的两个消息,一是闻高哲醒了,章武帝大喜之下赐了不少珍贵补品到永信侯府,以示闻高哲圣宠不衰;二是从言诉离开京城后,永信侯府居然暗中派人追杀他。
蒯鹤禹不用想都知道,追杀外甥的必然是侯夫人邹氏,当初锦表妹就是在邹氏手底下当了几年贴身丫鬟,然后又给永信侯当妾室的。
真不知道锦表妹那些年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他有些后悔,早知道锦表妹受了那么多苦,他该早些将她接到阴城的。
不过王妃郭氏当初在京城住了好些年,郭家在京城也是世家大族,他该跟郭氏打听一下永信侯府和邹氏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