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亮后,松嬷嬷发现闻恺不见了踪影。
她和侯府小厮仔细查探了一下,发现闻恺房中的床铺上有明显打斗过的痕迹,房里的凳子被人踢翻在地,窗户大开着,边缘处有残留的脚印。
显而易见,有人从外面闯进来,把闻恺掳走了。
这一结论令松嬷嬷感到害怕,一时间忍不住多想了些,如今正是永信侯府极为艰难的时候,内有嫡孙少爷闻高哲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外有永信侯府的政敌四处散播谣言,说闻家风水有问题,否则府里的男丁怎么会一个接一个的出事,养在侯府的庶子竟然没有一个活着长大。
更别说闻家旁□□些人眼见闻高哲出事,一个个如同嗅到了绝佳美味的饿虎,虎视眈眈盯着侯府爵位。
这个紧要关头,倘若他们知道二少爷闻恺被接回侯府,岂不是美梦破碎?一时激愤下做出不择手段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松嬷嬷脑子越想越乱,哪怕侯夫人邹氏再讨厌闻恺,但侯爷这次下了死命令,必须要把闻恺好端端接回府里,如今闻恺失踪,她该怎么回府复命?
一想到即将要面对侯爷的雷霆之怒,松嬷嬷不得不硬着头皮回了侯府。
“什么,闻恺半夜三更被人掳走了?”
侯府主院,邹氏照顾了闻高哲一整天,忙得心力交瘁,得知松嬷嬷回府,本想让她将那野种先随便找个院子塞进去安置,却不料从松嬷嬷口中知晓了这个耸人听闻的消息,“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仔细讲给我听。”
松嬷嬷不敢扯谎,一五一十将她和侯府小厮前去接闻恺的所有细节都掰碎了,告诉邹氏。
此时她不由得庆幸,幸好她对闻恺一直毕恭毕敬,哪怕刁难他的时候也是按照规矩来的,没有越矩半分,从礼数上挑不出任何毛病,否则此事还真的难以交代。
听完松嬷嬷的讲述,邹氏面色疲惫扶着额头,靠在迎枕上长叹了口气:“只怕侯爷那里不好交代。”
松嬷嬷心头一跳,她很清楚,如果说侯府哪位主子不愿让闻恺回来的话,邹氏绝对位居榜首,但邹氏很注意经营自己的对外形象,哪怕侯爷这样的枕边人都看不出,自己那常年烧香拜佛的妻子有多么心狠手辣,手中沾了无数条人命。
邹氏话里的意思就是要找个替死鬼了。
果不其然,松嬷嬷小心翼翼观察着,只见邹氏喝了两口燕窝粥,面庞稍红润了些,她那一向被外人称为慈眉善目的脸上浮现出悲悯:“我记得当年煦儿刚去时,有一拨闻氏族人企图将自家孙子过继到侯府,占了煦儿世子的位置,最近高哲出事,那些人又开始兴风作浪了。”
松嬷嬷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明白邹氏这是和自己想到一处了。
反正永信侯是个糊涂蛋,别人说什么他都相信,只要邹氏三言两语点拨他一下,再制造点证据,那些企图把自家孙子过继到侯府的闻氏族人就是掳走闻恺的罪魁祸首了。
至于闻恺,不管他是死是活,都必须得死。
松嬷嬷和邹氏眼中同时闪过狠厉之色。
就在邹氏暗中筹划派人追杀闻恺的时候,言诉已经到达附近一个县城歇息,他身上没什么钱财,想要到达离京城千里之外的阴城无异于痴人说梦,好在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言诉说服了一家镖局的总镖头,并且帮他解决了一点小问题,便混在前往阴城押运镖车的队伍里,出发了。
半个月后,他们终于到达阴城,阴城地靠西北,这里天气干燥寒冷,比京城更甚。
再加上去年秋天阴城接连下了十来天的雨,庄稼无法正常收割,大多都泡烂在地里,便出现了大量难民,言诉一路上经过仔细观察,发现越是靠近阴城的地方,难民越是多。
他有些不明白,蒯鹤禹明明对外号称有五十万大军,粮草充足,怎么会任由自己管辖的领地范围内出现这么多难民。
镖局队伍在阴城外停下歇息的时候,言诉找了个衣衫褴褛的老伯,给了对方一个窝头,问了些关于秦王蒯鹤禹的事。
那老伯看上去年约六十来岁,牙都快掉没了,捧着窝头眼含热泪,一边吃一边控诉蒯鹤禹:“我呸!那秦王蒯鹤禹本是农家出身,不过凭借一身神力参军后得了诸将军青眼,诸将军你知道吧,那可是咱大周朝的名将,一辈子南征北战,立下无数功劳,只可惜膝下无子,便收了蒯鹤禹当义子,这蒯鹤禹没良心,等诸将军一死,他就跟阴城太守郭文昌谋划着造反啦!”
“去年秋天俺村遭了洪灾,粮食本就不够吃,这蒯鹤禹还派人去征收赋税,比往年多了整整一倍,村里人没办法,只能出来逃荒,一路上饿死不少人,可怜呐。天杀的秦王,他是要遭报应的!”
言诉叹了口气,他本以为从剧情中来看,蒯鹤禹是个能与闻高哲抗衡的人物,没想到对方治下的能力如此差劲。
或许是城外难民太多,镖局车队进入阴城时遭遇了严格的盘查,镖头笑呵呵的给守城兵士塞了一锭银子,他们这才顺利入城。
这段时间言诉受镖头照顾颇多,谢过对方后就要离开,那镖头是个中年男人,见言诉为人处世颇有些章法,便好心提点他:“这阴城不比京城,乱的很,你要去投奔的亲戚未必还能找着,若是找不到人,你还来镖局帮我做事,三天后午时我们车队从城外出发,记住了。”
听到这番话,言诉心中一暖,再三谢过他。
言诉在阴城转了半晌,大致摸清楚路况后,就往秦王府走去。
秦王府后院某个处处彰显精致摆设的闺房中,长公主蒯凝华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出了满头大汗,她身穿雪白中衣,房里烧着暖烘烘的地龙,两名丫鬟低眉顺眼垂手站在屏风外。
发现蒯凝华似乎受了惊吓,其中一名绿袄丫鬟忙走到床前关心道:“公主可是受了惊吓?奴婢让厨房做一碗安神汤过来。”
蒯凝华眉宇间凝聚着满满的戾气,似乎还沉浸在噩梦中无法自拔,听到丫鬟的关怀,她黑漆漆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对方,片刻后忽然脾气大爆:“滚!给我滚出去!”
绿袄丫鬟不敢再多嘴,温顺的退到屏风外,和另一名丫鬟对视一眼。
公主最近的脾气似乎越发古怪了,不仅性情大变,像换了个人似的,还时常做噩梦,也不知是不是魇着了,但此事事关重大,她们做下人的可不敢胡乱猜测。
对丫鬟吼完之后,原本如同一块爆炭的蒯凝华神情瞬间变得低落,她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无助的抱着自己,将脸埋在膝盖中间。
已经重生回来半个月了,她还是没能摆脱前世的阴影,几乎每晚都做噩梦。
噩梦里有很多人,有那位比她大二十岁的夫君陈王,有被她和母亲哥哥联合起来害死的父亲蒯鹤禹,也有阴城被朝廷大军攻破后,她和秦王府女眷被押送到京城时,那高高在上望着她的摄政王夫妇。
想起那位自小被她视作死对头的太傅之女冯梓萱,蒯凝华眼中仍旧是抑制不住的嫉恨,她不明白,冯梓萱的命怎么就那么好,不仅一出生就是太傅府的掌上明珠,自幼是贵女中最出挑的那个,就连成亲都选中了未来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做夫婿,一辈子夫妻和睦,深受摄政王宠爱。
蒯凝华越想越不甘心,她跳下床去,站在一人高的穿衣镜前,望着镜子里正是将笄之年的自己,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这辈子你重生了,一定可以把闻高哲从冯梓萱手中抢过来,一定可以的!
等将来你做了风光的摄政王妃,就会变成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说起来,蒯凝华和冯梓萱的恩怨自小就有,蒯凝华刚出生时,父亲蒯鹤禹还是大周名将诸将军的义子,在诸将军手底下当副将,她外祖是阴城太守郭文昌。
郭家在京城也算世家,蒯凝华的母亲郭氏自小就在京城长大,哪怕嫁给了蒯鹤禹,也无法忍受阴城的贫瘠和干燥,因此便常年带着一双儿女住在京城娘家。
大周朝重文轻武,蒯凝华作为武将的女儿,在贵女中地位很低,经常被人看不起,而当时的冯梓萱却是冯太傅的老来女,冯太傅年近五十得了这么个宝贝闺女,和妻子当掌上明珠一般宠着。
再加上冯太傅历经三朝皇帝,还给先皇当过老师,在文臣中威望很高,隐隐是文臣之首,他的女儿那必然是贵女中的佼佼者。
因为这个,蒯凝华一直嫉恨冯梓萱,明明冯梓萱长得没她好看,论舞枪弄棒也比不过她,不过读了几本酸书,就被那些贵女们捧成了才女。
后来蒯凝华跟着母亲哥哥去了阴城,蒯鹤禹造反称王了,她也成为阴城最受追捧的长公主,但冯梓萱依旧是她心里过不去的那道坎,她暗中还关注着冯梓萱的消息。
得知冯梓萱嫁给了闻高哲这个奸佞小人后,蒯凝华简直拍手称快,那永信侯府都快没落了,就算闻高哲会拍章武帝马屁又怎样,她爹蒯鹤禹一定很快能挥师攻进京城,取大周朝而代之。
可她等了两年,非但没等到蒯鹤禹攻进京城,反倒听说闻高哲升官的速度很快,年纪轻轻位高权重,且对冯梓萱十分宠爱,两人夫唱妇随,竟然连个妾室都没有。
就在这时,蒯凝华的母亲郭氏告诉她,她到了该成亲的年纪,问她愿不愿意嫁给舅舅家的嫡幼子。
蒯凝华当然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