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云似雾,隐隐绰绰,周身都是朦胧的,看不见也看不清。
流月向深处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寻到了一丝亮光。
光源尽头是一魄魂灵,悬于高处,近乎云端。
却是紫色的,隐约朦胧,蒙尘一般,透着些许妖异,也不似寻常的神魂一般浑圆,像是残破的。
师傅说过,只有魔物的魂灵才是紫色,此物必定是魔魂无异。
可魔物早在万年前就被绞杀殆尽,这魔魂是从何而来?
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从那魄魔魂中闪过一抹洁白,是只有神魂才拥有的白色。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道白光已经将之前的紫光盖住。
并且越来越白,愈发得亮,最终变成了她最为熟悉不过的——神魂。
天,得是多高的修为、多厚的福禄才会有这么纯净的神魂!
流月不自觉向那魄神魂越靠越近,想看清那位神祇的样子。
正在这时,梦境破了。
流月无奈地看着臭着一张脸的蓝衣少年:
“凉七,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来得这么凑巧!”
凉七见惯了流月的哀嚎,淡淡地说道:
“怎么,我又把你的美梦打破了?”
流月哼唧:
“这回可不是一般的梦,我梦到了一尊大神的神魂,纯白无瑕圣洁无比,比我见过的所有的神魂都纯净。”
凉七呵呵几声:
“你见过几尊神魂,竟说这样的大话。”
“每回绕红线都得我叫你,你自己能不能上点心?”
流月一边穿鞋一边说:
“我这不是睡过头了,再说,你别不信,下次我带你入梦瞧瞧,省得你总说我唬你。”
凉七敷衍地说道:“好好好,下次一定。”
见凉七敷衍的样子,流月自觉闭上了嘴:
得,凉七无趣至极,懒得跟他说。
匆匆绕过姻缘殿,流月直奔红线阁。
果然不出她所料,师傅他老人家,正端坐在里面缠红线呢。
所谓的红线便是从姻缘簿中汲取各人尘缘的一部分,经由梭子化作轻若蝉翼的透明丝线,再染上由情果所制的染料得成。
一眼望去,阁内入目皆是红色。
男人端坐在桌前一袭红衣,云纹满袖,与满阁的红色融为一体。
泼墨般的长发仅凭一支木簪束着,其余的懒懒地散在身后。
虽穿着简单但却清逸飘然,风姿俊雅,言笑吟吟,神色温柔不似真人。
流月却深知这谪仙般的男人有多少套给旁人下,只会让人防不胜防。
她一路小跑跑到其身边,陪着笑:“师傅。”
男人手中施法的动作不停,声音温润:“你来了。”
流月点点头,递过姻缘簿,声音透着几分心虚:
“貌似迟了几刻。”
“无碍。”
他收回梭子拿起姻缘簿,转头看着流月,眼神温和:
“你虽在我门下,修炼功法却是独出一派,每日唤你来不过是想让你早日熟悉殿内事务,也好继承我的衣钵。”
流月没答话,心里腹诽:
又来了又来了,师傅又开始了,真不知道他怎么天天就想着让弟子接自己的活。
心里头想着,嘴上就不自觉说了出来:
“师傅,你是打量着让我早早接手好独自逍遥快活吗?”
月老笑意不减,点点头:“你倒聪明了许多,正有此意。”
流月心头一梗,师傅还真是从不输一句话,同他说话真的很难不被气死。
“对了,我忽然想起来凉七与我说过今日是百花仙子的寿辰,不妨师傅你与我一同去向百花仙子祝寿?”
“你去就是,我便不去了。”月老道。
流月露出一副贪吃的模样,旁敲侧击:
“师傅,说不定今日百花仙子会启上坛她珍藏的百花酿待客,若我独去百花仙子定然舍不得给我喝,可若师傅你去那就不一样了。”
月老早就知晓了她的算盘,故意佯装疑惑:
“我去如何不同?”
看着自家师傅这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流月真想知道他这万年是如何过来的,怎么就这么不通情爱?
慢着——
流月这下终于瞥见了月老嘴角的偷笑,气鼓鼓地说:“师傅你又唬我!”
月老无辜地眨眨眼。
“师傅同你开个玩笑罢了,我去便是,小六月。”
听到师傅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流月的脸色慢慢转好,可当听到师傅唤自己“小六月”,她的眉毛又皱到了一块。
“师傅我叫流月!不是小六月啊!”
似乎从自己认识师傅的第一天起,他就喜欢唤她“小六月”。
可“流月”这个名字明明是他取的,他自己却没唤过几次。
一天到晚“小六月”“小六月”的,搞得现在整个天界的人都跟着他叫她“小六月”,她的大名倒没几个人知道了,真是气死她了。
面对徒儿的不满,月老眨了眨眼睛,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走向阁外:
“那我们走吧,小六月。”
“是流月!流月啊!”
流月抓狂的声音从红线阁内传出,此时的月老却仿佛早有预料一般,直接捏了个印消失在原地。
流月追出来看到外面空无一人,一腔怒火找不到地方发泄,愤而仰天长啸:
“柴誉你给我等着!”
此时,凉七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胡闹,怎可直呼月老本名!”
流月正郁闷,见凉七出现不管不顾便扑到了他身上,嘴里控诉着师傅对她的“所作所为”:
“好凉七,师傅他整天不唤我名字,现在整个天界都只知我叫‘小六月’,上次见到弱水,她居然唤我‘六月仙子’,真是气死我了!”
凉七对于月老的崇拜简直逾越了世间万物,听到流月抱怨想也没想便接话说道:
“你也知道月老的性格,平日里是顽皮了些,你做弟子的该让着他些。”
“我?让着他!”
流月噌的一下从凉七身上弹了起来,气不打一处来:
“满天界去问问有哪家弟子让着师傅的,人家师傅都是惯着徒弟,唯独我天天被师傅寻开心。”
“你这般大度,怎么不让师傅叫你七月呢?”
凉七一脸平静:“若是月老愿意如此唤我也未尝不可。”
流月已然被凉七堵得无话可说,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我真怀疑当年师傅收错了徒,瞧你这样,合该是他最喜欢的弟子。”
凉七嘴唇轻抿微微勾起,露出鲜少有的微笑,言语间带了几分暖意:
“月老肯收留我已是最大的恩惠,旁的我不曾肖想,余生就在他身边做一侍童足矣。”
流月很早之前就知道凉七的事。
凉七是人界的孤儿,妖魔祸乱时被月老捡到便带上了天界。
他天资聪颖也肯努力,早早就修成了仙身。
谁知待升仙阶时却拒绝了天界的封赐,情愿以散仙的身份在姻缘殿做一介仙侍。
师傅素来不染世事,故而虽捡回凉七却也没让因为他生出收徒的想法,可后来为何又收下她做弟子?
彼时她不过是一介天河小仙,受天河灵气浸染才得以化生成仙,才出世便遇上了在天河旁垂钓的月老。
也不知是哪儿合了月老的眼缘,竟开口问她要不要做他的弟子。
月老容颜倾城颠倒众生,流月虽才开蒙却也有了美丑之好。
美人开口,她自是无有不应。
于是在姻缘殿待了万年。
万年,当真眨眼就过去了。
流月回头望向红线阁,唯见缕缕红线相互缠绕,红光四溢,叫人分不清纠葛。
师傅说,每缕红线皆是一段尘世情缘。
凡人寿央有限,前世来生,轮回不尽。
生生世世的情缘皆录入姻缘簿之中,再化为红线系在脚腕,若是机缘到了便能再续前尘姻缘。
然世人大多前事不记,再世为人也会遇见新的良缘。
故而那些被世人忘却的姻缘红线便会留在红线阁,开始时只是一缕两缕,之后越来越多,将整栋红线阁环绕其中。
万年里许多仙子仙官偷摸寻她要了红线。
虽说神仙不可在姻缘簿有名,可万物有情,神仙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神仙一世太长,若无意外便是永生永世。
一世为仙又怎愿将自己与旁人拴在一块儿?
结缘一说于他们而言意义太重。
他们便将心底期望放在这些无人记挂的红线上。
然时至今日,也没有哪对神仙真正做了仙侣。
究竟是顾虑太深?还是不够喜欢?
流月心念一动,走到红线阁窗边捧起一缕红线。
那缕红线却自然断裂,落在流月手中。
短短的一截,不足一尺。
脱离红线阁后盈余流光在流月手心逐渐暗淡,原本闪着朱红光华的红线只余绯红。
“百年恩爱双心结,千里姻缘一线牵。”
流月怔然,旋即将红线攥在手中,不再言语。
这时,流月身后传来了月老的声音:
“取这红线,流月如今也有思慕的人了吗?”
流月转身看向月老:
他应是为了要赴席换了身衣裳,皎白色衬得他愈发醉人。
绝世容颜,倾倒众生。
他本就是天界诸多仙子的梦中情人,在他的居所外红线挂满了树梢。
可他从未对任何人留情。
仙子们私下便说月老最是无情。
可若真无情,他又何以执掌世间姻缘?
见流月迟迟不应声,月老走近了些:
“发什么愣?”
流月心下黯然,语气却变得明快起来:“师傅,你说这凡人的红线放在神仙身上还有用处吗?”
月老从流月手心接过红线,红光闪过,红线如同活了一般再度闪现光华。
“现下便有用了。”
月老将红线交给流月,自己则朝着外殿走去。
流月留在原地,望着手中流光溢彩的红线怔住了。
方才她瞧得真切,师傅将这根红线原本的尘缘散灭,现今成了一条崭新的姻缘红线。
而这条红线,是属于她的。
按律天界众仙不可上姻缘簿,自然也没法有自己的姻缘红线。
师傅是以为她有了心悦之人,不惜违背天规也要偷偷为她造一条姻缘红线?
流月低头将红线绕在手腕,红光贴近肌肤愈发亮眼,她施法将红光遮住,又将宽袖放下掩饰。
流月这才抬眸,看向月老远去的方向。
月老极尽温柔,奈何世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