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一路跟着她上了电梯。
走到公寓前,因为没有带钥匙,于是直接一脚踹开了门。
空无一人的房间,她还以为库洛洛会回来,但其实他走得也很干脆,也许他也觉得就这么离开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她把与墙体分离的门搁在一边。然后学着利嘉的样子低头和猫说话。
“你真的不是伊路米变的对吧?”
“喵~~”猫只歪了歪脑袋,开始舔自己的脚。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在厨房用冷水冲了一把脸逼自己清醒,然后从礼品盒里取出心脏,搁在砧板上切成细碎的肉丁,又把生肉盛碗里放在地上,对着猫说,“喂……吃饱了就离开。”
反正门已经破了……她又打开了安全楼道的门,关上房间和走廊的窗户,让猫除了吃饱离开别无它路。
洗了澡吃了药后,拿毛巾把浴缸擦干,床单铺在上面,锁上门,她身体蜷缩着躺在浴缸里。
猫的爪子偶尔刮擦着卫生间的门,喵喵地叫,但她没去理会。
【我把你的心喂猫了。】她发信息给库洛洛。
——【希望能合它胃口。】
【如果它今天没走我就养它。】
“……”库洛洛看着这条消息出神,想着是不是该假装没有看出她的意有所指,毕竟他今天要走了。
直升机正在建筑最高层停机坪等待,很快就能起飞。他已经拿到了宝石,并拿来威胁萨瓦纳,非常顺利,她答应借他一架直升机,并且为了保证她不会做手脚让直升机中途坠毁,他们会同行,只是直升机上的气氛并不和谐,因为萨瓦纳已经被他重重捆.绑住了。
【我记得这是我的宠物。】他发送消息过去,他指的是她在车上向司机告状他带宠物上车的事。
【胡说,这是我从涨水的河里救上来的猫。】
【我也救过一次,在火里。】
【那是你纵的火。】
【好像是这样……那我只要冠名权。】
【还要给猫取名字吗?】
【一般来说宠物都是有名字的。】
【不能直接叫‘猫’吗?】
【叫‘猫’的猫太多了。】
【那你想叫它什么?】
他想到他的很多东西都是抢来的,也许他也可以抢一个名字给它。
【除念之后拿到的第一个念能力的名字。】
那万一名字很长呢……到时候她是不是该去争取一下“冠昵称权”,当然还是取“猫”,非常符合她兜兜转转又绕回来的拧巴风格。于是她跳到另一个话题。
【萨瓦纳还好吗?】她问。
【不太好,快死了。】直升机已经起飞,速度的确很快,几分钟内就能飞到索莱尔山脉上方。它是以念为动力的,但他找不到念能力者,既不是驾驶员也不是萨瓦纳,他们都不是念能力者,他原本打算把萨瓦纳推下去,丢在山丛见的尸体搜救起来十分耗费人力,【你想和她说说话吗?】
【好啊,我想听她骂我。】
他拨通的电话几乎没有延迟地被她接听,然后他把蒙住萨瓦纳嘴巴的布条扯开,手机放在她面前,说:“这是我的幕后主使。”
和她记忆里一样,萨瓦纳向来不知道审时度势。
——“你想要多少钱!?说话呀!哈!我知道了,和我有仇是吧?只是想让我死对吧?”
——“我猜猜是你哪个来讨过饭的乞丐,是妮齐吧,对吧是你吧!知道我的东西在哪的人也就那么几个,我有什么办法啊,谁叫你擅自进我房间,还把那么多男人带回来,我只能把你们关在一起,才关了半个月你就应该感激涕零了!”
“是两个月哦,萨瓦纳,还是因为保洁员在沙发底下发现了积灰的钥匙你才下令放她出来……不过你大概也不会发现里面的男人已经换了好几批了,在没有水和食物的情况下你知道她是靠进食什么活下来的么——妮齐在你把她放出来的两个小时后就死了,因为她实在饿坏了,出去的走廊上刚好在装修刷漆,她忍不住吃了很多白乳胶。”
“你是谁,是替妮齐来报仇的!?她的妹妹?供你去上学的钱可是我给的!”
——“我有点困了……笨蛋的话真的很催眠。”
库洛洛把手机收回来,重新封住萨瓦纳的嘴巴。
“早点休息。”他说。
“唔姆,先把事情交代完。”
“好的,代理团长。”
“……”她被这个有点久远的称呼微微吃惊了一下,“我最初接近萨瓦纳只是因为对她好奇,明明蠢得要命却能坐在这么高的位置上,到处嚣张跋扈惹是生非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动她……后来我发现难以撼动的并不是人而是制度,或者是说机制。”
“索莱尔接收了太多□□和经济犯,而他们能够留在这个城市暂时躲避风头的条件之一就是向政.府交代他们需要政治保护的原因,法条上是这么写的,实际上是默认这些人把各国的机密泄露给索莱尔作为自保的手段。久而久之,索莱尔便成为了灰色情报的聚集地,而这些情报则由萨瓦纳的家族世代继承。”
“你手上的宝石里有一颗黑点,这并不是宝石的瑕疵,是机关,往黑点敲击三下之后外壳会自动脱落,里面是一个‘U盘’,这是新开发的技术——我曾经说过我在零一年出生,这是真的,在我所处的时代它非常常见——里面的机密内容涉及几乎所有国家、组织和党派,包括天空竞技场和流星街,如果你不想和西索战斗,把它插.入直升机上固定配备的电脑接口里,再把它们丢进沙渊,”一颗沙子记住的信息会共享给所有沙子,“之后的事情沙华会知道该怎么做的,天空竞技场会暂停比赛,你就在除念之后趁乱去流星街,混乱之中阶级是最灵活的,在那里你应该能拿到不少好东西。”
库洛洛:“这会影响到你吧。”
“萨瓦纳失踪,索莱尔迟早要乱,干脆全世界都乱作一团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找罪魁祸首好了……这对我的生活几乎没有影响,只要别通货膨胀得太厉害。”
“……”他长久不说话。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只是很高兴你能这么为我着想……你能想一个在半个小时内杀死西索的办法吗,我想今晚就回来。”
“……”对啊,她为什么会自然而然替他铺排好一切呢。
“我会在梦里帮你想的——晚安。”
“晚安。”他用温和的语气回应道,把宝石和人质都丢进了沙渊里。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一个电话叫醒的,不是手机,而是放在客厅里的座机。第一次没去理,只是翻了个身,第二次又响了,她微叹了一口气,起身。酒还在脑子里发挥着晕乎乎的副作用,她从浴缸里爬出来,跌跌撞撞地摔在门上,打开门,猫睡在沙发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好,她现在开始有猫了。
“喂。”她拿起话筒,背靠着墙蹲下来。
——“我是糜稽,听我说,什么都不要问!快跑!”
“……不好意思,你打错电话了。”
“你看电视你看电视呀!不对,你现在就是赶紧跑!”
“我昨天喝了很多酒,我现在晕得不想动。”她睡着直接侧翻躺在了地板上。
“那你彻底没救了,揍敌客的地下室欢迎你,我先在里面给你放个勺子。”
“那我得挖到哪个猴年马月——发生了什么事?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位置的?”
“我们家把索莱尔山脉买下来了。”
“不愧是大地主,真有钱啊,你们不是有一座山了吗,是最近生意太好要开连锁店了吗?”
“别开玩笑了,你多看看新闻吧!”
“唉——”她把电视机打开,原以为要用遥控器换到本地新闻台,但是几乎每个台都在报道相似的内容。
【最新报道,全球各地多处出现死因不明尸体,且死状皆为瞬间扭曲成麻花状,目前受害人数已累计超过三万,据相关目击者称死者死亡前并没有怪异举动。警方与猎人协会的专家已介入调查。】
【昨晚在网上广泛流传的涉及多国领导人贪污受贿以及性.丑闻的文件已被证实为不法分子恶意造假,目前各地警方已抓获四千多名嫌疑人,他们都声称自己策划了此次大规模造谣事件。】
【巴托奇亚共和国上空出现八重彩虹气象奇观。】
【多家游乐园和甜品品牌联名宣布未来十天门店将为十四岁以下儿童免费开放。消息发布三个小时后已有五家企业宣告破产。】
【天空竞技场宣布暂停比赛进行内部整改。】
【旷日持久的巴斯共和国与尼西格列托共和国之间的边境领土战争终于在今天结束,双方各自撤军五百米,计划将战壕改造为河道,两国协力共同改善航运交通,前线士兵纷纷表示愿意为和平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据悉,大量铁锹和挖掘机正在运往前线支援。】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一觉醒来世界都变了。
糜稽:“就是啊!游乐园免费开放年龄至少得提高到十八岁啊!”
“所以是有人把亚路嘉放出来了?”
“是的,艾玛·奥列娃,此前和已故的母亲一起居住在索莱尔山脚下的村庄里,昨天晚上八点三十五分突然出现在亚路嘉的房间里把它带走了。”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她用大拇指摩擦着柜子凸起的木刺。
“这个‘艾玛’非常嚣张,她几乎会和每个摄像头打招呼,找到她的行踪一点都不难,对待周围人的态度也非常友好,但是一旦有人想要接近亚路嘉她就会立刻警惕起来,已经有十个人被她来路不明的能力杀死了,他们都一下子变成了沙子。”
“于是管家扮成了路人的模样采取了较为保守的交涉策略,她非常配合地回答了这些问题,我保存了当时的录像,你暂且先听一下内容。”
“额……”她其实不是很想听。
——【小妹妹,你是从哪里来的?你的家在哪里?】
【我好喜欢你,要来一支花吗?】
——【谢谢,很漂亮的花,这是从哪里采来的?】
【从我的山谷里,中午的时候太阳会笔直地投射进来,像一个手电筒——啊,你知道什么是手电筒吗,就是那个按一下两个人就能相互砍起来的东西。】
——【你的妈妈呢?你是不是走丢啦?】
【我的妈妈被我的爸爸杀死了,我的妈妈吻了我一下说不要爸爸了,我说我想帮妈妈杀死爸爸,但是妈妈又不肯,现在因为我太调皮,我的妈妈不要我了,她让我自己出去玩不要去烦她。】
——【那你更喜欢妈妈还是更喜欢爸爸呀?】
【爸爸。当然我也喜欢大姐姐!拜托……你不要因为我喜欢爸爸而伤心。】
—— 【谢谢,姐姐没有伤心,你为什么喜欢爸爸呢?】
【因为我不喜欢妈妈!】
——【那你的爸爸叫什么名字,还记得他的电话号码吗,姐姐可以带你去找他。】
【嗯……不行呢,姐姐去找他的话会被妈妈杀死的,妈妈连我都会杀的。】
——【那……你的妈妈叫什么名字?】
【安德!】
【沙华,你这样安德会生气的。】亚路嘉在旁边劝阻。
【我就是要做她讨厌的事!】
——【那安德现在在哪里呢,姐姐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姐姐你别去找安德,你会死的,沙华没有走丢,沙华是在和最好的朋友周游世界。】
亚路嘉:【嗯!我们还要一起去找哥哥!】
【对!我们准备了好多好吃的!给大姐姐一颗糖,没关系你拿着吧,都是叔叔阿姨免费送给我们的,他们人真的很好。】
【再给大姐姐一支花。】
【一包威化饼干。】
【再来一颗彩虹糖,这是最后一颗了,其他几颗都被我们丢到天上去了。】
【一个诺贝尔和.平.奖奖牌。】
【一个巴斯光年。】
【一只僵尸的手,它偶尔会动一下,但是别害怕,它不会伤害你,只要晚上的时候注意一下把它放得远一点,不然它会塞到你的鼻孔里。】
【哦,还有一个颗没开封的板栗!我们在路上看见的,它真的很像刺猬是不是!?给你——】
——【啊……不用了。】电话那头传来女人不堪其重的声音。
“……”安德把手机拿远长叹了一口气,冷静之后继续说,“这个世界上应该不只有一个安德吧?”
糜稽:“你觉得这样的狡辩我爸爸妈妈会听吗!?”
“所以他们现在正朝着我的方向来?”
“你的位置他们还没有掌握,我也是用排除法把你在的这幢公寓的电话一个个打过来才找到你的,你现在跑还来得及,他们才刚刚出发。”
“谢谢你糜稽,我决定和你恢复友情……你大哥来吗?”
“不,友情就算了,我只是不想让你来我家——我爸妈都来找你算账了,你还管大哥!?”
“不是……这不是一回事,我对伊路米完全没辙,如果他不来的话我就干脆不跑了,反正我从小到大就没怕过家长。”
——“糜稽,亚路嘉的行踪还没汇总出来吗……你在干什么?”电话里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一个不留神,木刺直接戳进了她的拇指。
“大、大哥,没干嘛,现在在订午餐。一杯大可和两个汉堡送到门口……对……不要送进侧门,汉堡会被三毛吃掉的。”
“糜稽,少吃垃圾食品,家里的菜更加均衡健康——把电话给我。”
“大哥,这真的只是一个订餐电话。”
糜稽的狡辩完全无效,只能把手机乖乖上交。
“安德。”对面传来平稳沉静的声音,这个称呼能把她带入很多个角色里,她们大多都死得很惨,遭受过放在限制级影片里也要在片头打上醒目警告的长期性.虐待,身上的淤青此起彼伏地都能用来计算天数,虽然她也喜欢每天观察淤青的变化。
这不是念能力外的伊路米……这不是念能力外的伊路米……她一遍遍地提醒自己。
就像强迫着把每一个自己分清楚,她也强迫自己把每一个伊路米分清楚,这个伊路米不是“她”的伊路米。她没有理由把没来由的情绪——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施加在他身上。
他们两个都太擅长把事实和感情定义得泾渭分明了。
她用男人的声音回应:“一杯大可和两个汉堡是吧,总计——”
“订单取消了——你的声音在抖哦,但是我应该还没有做会让安德害怕的事才对。”
“给我十五秒调整。”她换回自己的声音。
“好。”反正拖延的是她自己的时间。
十五。
十四。
十三。
……
她并没有好好利用这些时间思考任何对策,仅仅是把自己从已经上瘾的生理疼痛和精神恐惧中脱离出来。
……
三。
二。
一。
“虽说有家族内指令,但是爸爸妈妈还有爷爷甚至祖父都倾向于直接与你进行‘交涉’,与他们正面对峙成功的可能性对于我们来说太小了,”伊路米按时打破了沉默,他的说法就好像他们一定是站在同一边的,“所以我决定在家里等他们把你带回来。”
“有什么想吃的么?我可以提前让家仆准备好。”
“不,我不会去的。”她不想再去枯枯戮山了,几乎没有活着出来过。
“我不觉得你做得到,虽然安德很厉害。但是你的念能力已经被库洛洛拿走了,库洛洛本身又被封念,我和西索之间的条件是在你——在亚路嘉没有被重新控制住之前,他不会把除念师交给旅团。没有念能力的情况下单纯依靠念的基本技巧你不可能从爸爸妈妈手下逃脱。”
“我不会逃,我会和他们好好聊聊。”
“你并没有足够的筹码。”
“我的筹码很多,伊路米,所有的‘我’都压在我身上了。”
“……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没关系,在叔叔阿姨来之前我们可以聊点别的事情,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通话了,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为什么是最后一次。”
“因为我快交不起话费了。”
与安德交流的普适公式:【离谱的回答】=【我不想说】。
“我会向亚路嘉许愿希望安德只属于我……我原本是想向安德的稻草人许愿的。”
它已经实现了,但是愿望也会过保质期。
她觉得她现在能站在这里听他说话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意志力,仅仅是因为现在的伊路米对于现在她所扮演的安德来说是个重要的人。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它的代价太大了。”她说,整个念能力构筑的世界也许都无法承受这个愿望,“而且我估计这个愿望不会有结果。”
“安德,我在向你告白。”
“啊!?是吗?”
“嗯,是的。”
“等一下,再给我十五秒时间调整——不行。”
“……还没到十五秒。”
“不是,我没有资格回应你的告白,因为我们的信息并不对等。”
总是这样……我不是我,你不是你。
她可以和库洛洛玩过家家,那是因为他们都不把“家”这个概念当真;她可以放任自己在角色扮演期间真的去接受一个人,那是因为她也可以在搞砸的时候全身而退,跟他说只是在闹着玩而已……但是她不能对伊路米这么做,她做过,下场很糟糕,全尸留在了地下室。
“‘信息对等’对这个答案很重要吗?”
“是的,因为在对等的条件下,我都会答应你。”
“我明白了。”
不。他不会明白她想要的不只是信息上的对等。
“我挂了。”她说。
“嗯。”
作者有话要说:2022.8.8改和谐词
标题的诗:
不被任何人催促(谷川俊太郎)
我不想被任何人催促着死去
微风从窗口送来草木的芳香
大气裹挟着平凡日子的声响
如果可能我想死在这样的地方
即使鼻子已经无法嗅出那芳香
即使耳朵听到的只是人们在身旁的叹息
我不想被任何人催促着死去
想让心脏像我钟爱的音乐一样舒缓下来
像宴席散后的假寐一般徐徐进入夜晚
或许因为大脑停止思考之后
超越思考的事情还停留在我的肉.体
这并非因为我吝惜自己
也并非因为我感觉不到
被死亡冰冷的指爪扼住手腕的人们
那种肝肠寸断的不安和挣扎
我只是想让身心合一,遵从命运
仿效野生生物的教诲,孑然一身
因为我不想被任何人催促着死去
所以我不想被任何人催促着死去
我想以一个完整的生命死去
我相信有限的生命,我怜爱有限的生命
现在是,临终时也是
我不想被任何人催促着死去
不管等在门外的人将我带往何处
都不会是在这块土地上了吧
我想悄悄留在活着的人们中间
作为眼见不着,手触不到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