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麻木(二)

帕里斯通说【时间沙漏】是他进入【一千零一夜】的媒介,如果找不到他就再也进不了念能力了。

那真是太好了。

安德到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要选帕里斯通作为监管者。但是安德也需要【时间沙漏】里来自过去的情报。

“带有你的念能力的物品如果不是被特定保存,在下一个世界重新开启后,它出现的地点会随机刷新,那个时候沙漏就彻底找不到了。”帕里斯通一边翻箱倒柜一边解释说,“最严重的是,最后谁都没法确定念能力到底终止了没有。”

她问:“把这个房子烧了不行吗?沙漏应该不会被烧毁。”

“理论上可以,但这栋房子不是我的。只是租借、或者说偶尔拿来用一下。”

“非法入侵住宅——你居然还会在意这个?”

“嗯……一般情况下不会。”

帕里斯通说着,不经意抬头间看到了起雾的窗户。于是停下手头的动作。

“安德?”

“嗯?”她随手看了看摆放在茶几上面的报纸,发现几乎全是关于拍卖会失窃的报道。

“下次见面的时候希望是叫你爱洛,如果你来竞选会长助理,我一定给你走内定。”

“谢谢,我刚刚辞掉了□□首领的职务,现在对工作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在发什么神经?”

没有人回应她,原本站着一只金毛犬拆家的人物的地方突然间成了空荡荡的一片。

她独自一人坐在一楼的沙发上,灰黑色调的装潢,即使开了灯也只是看到黑色。她往卫生间走去,打开水龙头,冲洗手上的血渍,凝结的血块像是果冻一样粘连在手指上,其实这东西她能玩很久。抬头,任凭水流冲刷,镜子里倒映着一张微微泛红又苍白面孔,头发是有点陌生的长度,额头绑着渗血的绷带,一圈圈白色吸收着冷汗。

要去找新的绷带,要去找退烧药……简直像是末世求生游戏一样,反正只有一个月了,干脆死了算了——像一加一一样难以遏制的思维惯性。

她关掉水龙头,房子一瞬间安静下来。

——“安德。”

她整个人愣在原地。脑袋嗡嗡地响,不是因为温度,而是在好不容易放松的情况下精神瞬间紧绷带来的眩晕感。

镜子里水汽弥漫,而她明显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轮廓,他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伊路米?”她小声地用很虚弱的声音问道。

“嗯。”他点点头。

“你应该正在执行暗杀十老头的任务。”

“哦,那个任务已经完成了。”他的话音刚落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

安德从后背拿出刚刚拨通的手机。

【喂。】从电话里传来伊路米的声音,对面的那个人却没有开口。

“你是外面的伊路米。”她用口型说,没有发出声音,“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从安德手里拿过手机,按下挂断键,轻松折碎后扔到水槽底下的垃圾桶。

“值得表扬,这次你记住了我的电话号码。很多时候你并不认识我。”

“我只有在你的念能力进入缓冲状态时才能进来,因为你发动念能力是在海边,所以我每进进入念能力周围环境的空气湿度都会增加。”她想起在基地里也感受到了没来由的水滴,帕里斯通是注意到了环境的变化才离开的吗?但是如果是下雨天,就算他进入了念能力她又要怎么察觉呢。

镜子里的水汽消退了,像是在冬日里朝车窗外吹一口白气,注视着镜子里的事物模模糊糊变焦。她才发现,从客观的角度来看,在伊路米身形的强烈对比下,她看起来真的很脆弱,如同课本上两行黑色楷体间勉强填塞的浅色注释。

“我知道帕里斯通进入念能力是来捣乱的,你呢?”

“我们达成了协议,我来延长缓冲期的时间,也就是说,我会让处于这个状态的你活到九月底。”她正想问更多关于“协议”的事,但是伊路米打断了她开口,“安德,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所有事情都会在九月底清空吧。”

强烈的压迫感,高温在头脑灼烧,背后却冰凉地刺骨。她想起帕里斯通走之前说的——【和那位先生不一样,我其实并不擅长怎么阻止你自.杀】——这是伊路米的房子。

安德感受到一种连她自己都惊讶的平静。她第一次有这种类似的感情是在发现愤怒能控制人,能让人屈服、让人恐惧,她朝着某个人发火,但是内心没有任何感知。她觉得她的情感又封闭了。

伊路米俯下身把安德弓起来抱进浴缸,脱下鞋子。

“你没有必要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

“我的安德很聪明,不要去做既毫无意义又不会带来结果的事情。”

“在这里待一个月,然后等一切结束。不要试图逃跑,自.杀也没有用,这里有足够的医疗设备,即使你只剩下一颗头颅也能维持一个月的意识。”

“……”安德咬了咬下嘴唇。

“怎么不说话?”

“有点……没反应过来。”

伊路米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他认为这种状况其实很好理解,于是他用手背贴了贴安德的额头,再顺着侧脸的柔和的线条下挪,他食指关节精妙地迎合她眼窝的凹陷。

她在发烧,所以并不能怪她没有迅速理解他的话。没关系,她会慢慢理解的。

“你发烧了,今天吃完药早点休息。”

“听起来你好像知道怎么照顾病人。”

“比起这个,我更加清楚怎么让病情恶化。”他说着打开了浴缸喷头,冷水,先是溅湿了膝盖,然后哗哗上涨到脚踝的位置。她像是一片只有脉络的叶子蜷缩起来,干枯但是更害怕被浸润。

“伊路米……我很冷。”她把祈求的眼神投射给他,但是没有任何反应,他就是平淡地看着她,空洞的黑色瞳孔。她不会从他身上得到任何退让。

九月是丰收的季节,在她自己制定的规则下,九月没了【后果】。

她没办法牵制他了。没办法与他做交易,因为她说的话不再作数。她蜷缩发抖的样子,像是四肢被折叠起来放进了白色光滑的盒子里。

伊路米抬手去解她额头的绷带,他的手臂在她眼前一圈一圈地晃过,她注意到他在很认真地清理她,如果不是确定自己是用血肉堆积的人类,她都要怀疑他会把她的螺丝一个个拧下来,一共208颗。水已经漫到小腹,绷带的末端飘在水面上,她伸出食指,指腹中央按在绷带上,往下压,白色的绳子吊在手指上,溺死了。

伤口进水会发炎、流脓。

——他好像喜欢用这些不痛不痒的致命伤折磨她。像是猫的爪子一样,抓痕里涂抹狂犬病.毒,潜伏一个月,一旦发作便致死。

猫?在自己无端联想下,她扭头去看浴缸旁边的瓶瓶罐罐,令她惊奇的是,上面竟然不是宠物护理用品,全是人类的生活用品——她再一次确认了这个浴室里存在着两人人类的事实,这有点让她郁闷。

伊路米轻柔地把她脑袋转回来,他确认了额头的伤口。

“针,是你自己拔掉的么?”

“啊……嗯。”她木木地点点头。

“奇犽也拔掉了,真的很糟糕,他现在进入了的叛逆期。安德比小奇乖一点,毕竟安德会用念能力把自己关起来,奇犽不会,他的念能力逃跑很快——”

“……”【奇犽】这个名字耳熟到,她好像今天才刚刚听过。

“安德很擅长说谎,虽然知道这是你的生存方式,但是最好不要对我撒谎——针在脑袋里留下的伤口,由别人拔和自己拔针轨偏向是不一样的。”

安德用拇指和手指在水下比划了一下。自己拔偏左,别人拔偏右,她微微叹了口气。她不能说自己是左撇子。

“我不会追问的,这是在你的念能力,你想怎么淘气都可以。只要在关键的时间点乖乖听话——不过作为惩罚,我们待会儿来试验一下第二根针对大脑的影响吧,可能会变傻。”

安德连忙把头埋进了水里,企图溺死自己。

“开玩笑的。”伊路米揪住她的衣领把她从水里提出来,“安德,把身体打开。”

他用撕纸一样的动作捏住她左侧的衣领。

“这也是开玩笑的吗?”

“不是。”

“我可以自己洗。”

“你会把自己溺死,就像刚刚那样。”

“刚刚是因为你在吓唬我。”

“对不起,吓到你了。”他的语气绝对不像是在道歉。他松开揪着她衣领的手,然后从洗手台的抽屉里拿出一只黄色的小鸭子,那种十岁以下的小孩子洗澡时有的玩具,他把小鸭子滑进水里,说,“那这样可以吗。”

她不太理解,什么东西可以?

“这样一来你就可以把注意力放到别的地方,而不去在意自己身体。”

“安德,听话,你知道你没办法改变这种状况。”

——猫朝鸟笼里扔了一只毛绒肥啾,觉得这也是鸟类的玩具。

她松开自己,像是解开一个绳结。

他先是满意地揉了揉她半湿半干的头发,然后撕开上衣,先是一道口子,像塑料包装上的U型缺口。她以为很快就会结束,布料和纸的材质毕竟是不一样的,但他的动作能让她听清每一根丝线崩断的声音。

她真的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漂在水上的玩具身上。因为随着水波,它会不断地沉浮到浴缸边缘,会代替她不停地逃跑。

她的上衣里各处埋着能勒死人的绳索、监听器、一把可以藏在手心的毒剂,夏天的衣服其实藏不了多少东西,而她仅有的道具都和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一样湿透、上缴、然后被捏碎、丢弃。

他好像比她更清楚后背某一颗痣的位置,她在猜测他的手在某处停留的含义,是在出于怜爱的珍视还是在纠结割去哪一部分会让她更加听话地瘫痪。

她半抬起腿,用脚趾头戳了戳处于浴缸南半球的小鸭子,把它踢上岸,她在北半球不住地战栗,但是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她的表面好像涂了一层刮不掉塑料。

“你在害怕吗?”他问,他把洗发液淋在她的头上,搓出雪一样的泡沫,也像婚礼的头纱,“你从刚才开始就很少说话——但也不一定,有时你害怕话反而多。”

“嗯,害怕。”

“你太了解我了。不是从心里,而是清楚我指纹的纹路,大脑的沟壑,心脏跳动的频率……你记住了所有我想要抹去的痕迹。我在害怕这个。”

他说:“这是这个念能力带来的副作用。”

“我知道,好像这个情况就是我的自作自受,但是伊路米……我不是你印象里的那个人,你也不是我印象里的伊路米。”

我们好像中间跳过了所有的步骤,从片头直接拉到片尾,各说各的剧情,对不上暗号。

“我随时做好被你杀死的准备,如果我在对峙中输了,我可以被你杀死。我也能理解为了维持念能力,我现在反而更应该活着,于是剥夺我的行动力是最高效率的方式。”

“你的行为很合理,如果再加上一条你很喜欢我的假设——你现在,想要吻我吗?”

“……”他暂时保持沉默。

他打开她头顶的花洒,温热的水流倾泻而下,她下意识闭上双眼,防止水流进眼睛。她其实有点恼怒他没有正面回答。

“水热了。”他解释说,室内突如其来的一股温热似乎是在回避气氛降温。

他看到她头顶的泡沫被稀释,稀疏的白色像是瀑布的浪花从她的发尾滑到肩,沿着腋下拐到小腹。他一手握住她的腰侧,起身,顺势把她从水里带出来。打着旋的浪花被他拦下。

“嗯,我很想吻你,如果不是你在发烧的话——所以我在忍耐。”

“但这并不代表着我不能做其他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2022.8.8 改和谐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