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9月2日

——“我可以作出自己的选择,我不需要天平,我的答案是‘保持缄默’。”他说。

天平的选择一共有四种结果,分为两类。

一、两人的答案相同,即都是“交换答案”或者“保持缄默”。

如果都是“保持缄默”,那么这次质询就会被搁置,而如果都是“交换答案”,出于维护自身利益而不交换情报的借口就被击破了,必须当场说出更加合理的理由,这个理由一定半真半假,也就是说情报仍然被对方套走了。

二、两人的答案不同。安德和他所处的地位是对等的,如果交换情报对安德弊大于利,她一定会提出新的要求以弥补损失。可如果“交换情报”对安德有利,她本身的意愿又是“保持缄默”,那么情况就成为了:我可以为了维护你的利益而选择放弃追问——只一步,将自己抬高到主导地位。

看似双方是各自处在天平两端,问的是同一个问题。但其实其中包含了一个陷阱,那就是天平所指向的“利弊”到底是什么程度。

是高额的利益还是蝇头小利。

是影响颇大的弊端还是不足挂齿的缺憾。

天平并不能衡量其程度,它只仅仅在利与弊之间画上一个不等号,然后偏向于其中一边。

安德用这种方法弱化了“程度”的概念,而放大了“利弊”本身。人们往往忧虑最坏的事,妄想最好的事,它们来源于难以抑制的贪念和胆小鬼般的畏惧。

可如果他先选择了“保持缄默”呢?

那就只剩下两种情况了。

一、两个人都是“保持缄默”,将情报交换的紧迫性推迟,之后在更加合适的时机提起。

二、安德是“交换答案”,而他是“保持缄默”。安德不想交换答案,所以这种情况下结果是一样的——推迟情报交换的时机。

但是此时她没办法以一种刻意安排的好的“妥协退让”占据主导地位了,因为“保持缄默”是他先选好的,而天平没有判断这个选择对他的利害。

既然两种情况结果都一样,她知道该怎么做的。

“没有提问的必要了……今天什么也问不出来,”安德把天平收起来,小小的项链像小蛇一样窝在手心,她把它滑进裤袋,她歪着头问,“库洛洛,能陪我睡觉吗?”

“……”库洛洛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捂上嘴巴,将刚才的推理预测重新推翻。俯视,漆黑的眼眸盯着脚下的石子,一个人站在废墟上思考。

安德鼓了鼓腮帮子,没去打扰他,她也讨厌别人打扰自己发呆。

她四处张望可以躺着休息的地方,干净宽敞一点,还能挡风,最好有顶,她记得之后有哪天会下雨,天气预报是不好说的事,她只有一套衣服,不想被雨水淋湿。

算是好运气,她之前拆掉的楼像是翻倒了的纸箱,原本的墙现在变成了地面,还算平整干净。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求生能力,明明她从来没在外面的废墟里过夜过。

她随便找了一个靠墙的地方坐下,像是被遗弃在电视机后面发烫发灰的小女孩布偶,上身和下身拼接成一个直角。她侧着脑袋准备休息,五六分钟后,那昏昏沉沉的脑袋快要倒下来贴到地面,库洛洛用手托住她的脸颊,她无意识地蹭了蹭,睫毛微颤,似乎正在转醒……

他把她摆正,然后靠墙坐在她旁边,让她歪着的脑袋搁在他肩膀。

风时疾时寂,她的呼吸却趋于平稳,看来是又睡着了。

当她把天平收起来的时候,他猜测到了一种可能性:天平本身就是“借口”。

天平不是为了选择,而是为了逃避选择。

是拉动火车拉杆救下更多的人还是不作为;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人,是替她结束性命还是继续苟活搏一种渺茫的可能性——为什么是“我”在作选择,“我”非要作这样的选择不可吗——一旦从这样两难的境地跳脱出来,天平就成了转嫁责任的工具:天平会帮我作选择的,就算之后有任何损害,也不是出于自己的误判。

而她拿出天平的目的并不是要在“交换答案”和“保持缄默”中作选择,而是直接回避掉情报交换这个环节——“今天什么也问不出来。”她说。

不,她真正想说的是:今天什么都不能被问出来。

这样一来,派克、飞坦和他都处于一种被动的局面,她深陷蜘蛛巢穴,却备受优待。

他看着沉沉的肩侧上她平淡的睡颜。他能捕捉到她迂回曲折的算计,剥丝抽茧,找到隐藏在重重枝杈后踽踽独行的幽灵,可既然这样小心地步步为营,为什么又能毫无防备地让他靠近呢。

对她来说,她对待生命像是在玩翻花绳。把一根有头有尾的绳子首尾相接,作一个圈,画地为牢,套在两手,和他一起消磨时间。

有时候绳子松松垮垮,一眼看穿破解的方法,但是下一个回合就是绷紧、缠绕、重叠,束手无策。

他手上没有前来古书可以看,它们都堆在基地里,身上也没有蜡烛照明,风在废墟墙根游蹿,蜡烛容易被吹灭。

……所以现在也只能陪她睡觉了。

他侧头贴上她细密的发丝。阖眼,配合她的呼吸。

像是相扣的十指严丝合缝,又是拉链一左一右紧贴的两个齿,只是牵扯住了衣物和发丝,相互勾缠,囿于原地,拢不上,也退不回。

一种无休无止的、相互倚靠的陌生感觉,但是……还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短 ,因为下章又要换视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