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应该留下来的。
否则他一定能阻止。
——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每当他和会长以为帕里斯通应该会有所收敛,但是一转眼他就又开始背地里谋划出一些事情来。
在安德身上他发现了一些帕里斯通的影子,但又截然不同。
他在楼梯的转角遇到了桑奇先生,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自己,他出声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却只得到对方一如往常的礼貌微笑。
“什么事也没有,金先生,报酬已经汇入账户,我想这些钱会让他们打起精神来吧。”
金沉默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起这位老爷之前询问的“规则的目的”,也许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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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嘀嘀。”
“嘀嘀嘀。”
安德裤兜里的手机发出来电声,她掏出手机,顺出一张名片来,看了一眼放了回去,接听,将手机凑到耳边:【喂,提亚。】
“爱洛的尸体被人掉包了,虽然尸体已经腐化,体型和样貌都很相似,就连坠楼的伤口也——但我不会看错的。”提亚笃定地说,翻过围墙,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绕过警卫轻而易举。
【你现在在哪里。】听筒传来电流的沙沙声。
“在邸宅了,要先来见你吗?”
【不,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按照我的指令去做,每一步都不要错,不要多余,不要犹豫,不要问为什么——提亚,别让我失望。】
提亚顿住了脚步。她叫他的名字时,他感到深深的不安,上翘的尾音,甜美又温柔的音色,好像随时都要将他拉下深渊。
他凝重地问:“我可以相信你吗?”但这话是对他自己说的——他只能相信她了。
【现在,去罗伯特的房间,从窗户,先别进去。】
“好。”他加快脚步,邸宅的一楼和二楼都有人在战斗,窗户砰砰作响,破碎的尸体被硬生生钉在墙上,双脚悬空,还有几个奄奄一息的人战战兢兢,刀尖对准自己的咽喉,瞪出的眼珠注视着战局,随时准备了结自己。
他别开视线,不愿意看了。
【到了么?】安德似乎对这些恐怖的事情一无所知,不,她也许很清楚,并且十分乐意在一旁悠闲地旁观。
“到了。”他回答。
【你看到了什么。】
“桑奇杀死了罗伯特,枪带有□□,为什么”房间里甚至没有任何争执的痕迹,桑奇仅仅是走进房间,一句话也没有说地杀死了罗伯特。
【不要问为什么。现在,杀死桑奇,赶快!】
“我只让你帮我杀死阿迪奇。”
【我没办法确定揍敌客的雇主到底是谁,所以两个人都得死,在揍敌客赶到之前——杀死他,别废话。】
他仍然不为所动。
【唉……】对面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他都能想象到安德扶着头疼苦恼的样子,【如果我说这是那位大小姐的愿望呢,他和你一样,意识到了自己的任务是杀死某个人。】
“……”
【你不相信】
“我相信。我会杀死他的。”
【提亚,别害怕,别多想,很快就会结束的。】她安慰道。
桑奇并没有反抗,只是因为提亚的到来了然地笑了笑,然后在他抽出刀之前饮弹自尽。血迸溅到墙上,提亚没闭眼,血珠溅进了自己的眼睛,黏糊糊的酸痛。
提亚愣在了原地,和他空白的脑袋一同安静的是电话的另一头。这似乎在安德的预料之外,而他在等她的下一步指令。
【他的胸口有一支钢笔。】她说。
提亚蹲下身。子弹贯穿了桑奇的后脑勺,他摸索出他胸口的钢笔,甩了两下,血珠滴落到缓缓蔓延开去的血泊中。他卸下笔套——
【上面有什么?】
“肉嵌在笔缝里——他偷走了爱洛的尸体,假尸体脸上的划痕是钢笔伪造的,我应该问他把爱洛的尸体藏在哪里了。”
【尸体不重要,提亚。尸体在哪里都是埋葬。】
“……我之后会去找的。”
【……这就不是我的范畴了。】
“我知道。”他起身。
【去阿迪奇的房间,你现在可以去杀死他了,一切都结束了。】
“可这样一来,艾梅洛斯家的所有人就都死掉了。”
【除了你。】她补充说。
“爱洛,她一个家人也不需要吗?”
【可她不也死在自己的家人手里吗?】
他无法辩驳。
【你的存在,对她来说是很特别的,这一点不需要质疑。】
“我有什么特别的。”他自嘲地轻笑一声,他知道这是安德蛊惑人的话术。
他来到了阿迪奇的房间,黑色长发的杀手早就在等他。
“你是安德的人。”他说。
【开外放。】
提亚按下按键。
【伊路米,全都死了,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到底是哪个老爷雇佣你的吗?】
“你已经猜到了吧。”
【不想猜,简直浪费时间。】她语气轻蔑,【最坏的打算,两个人同时委托你,任何一方死亡都不会停止委托,这样一来无论先杀死哪一个我都没有再次动手的可能性。也就是说我必须同时杀死他们或者……就像现在这样,让他们其中一个杀死对方后我再动手。】
伊路米注意到眼前这个瘦削的男人,从他走进这个房间开始,死气沉沉的念就一直包裹着他,恐怕他已经做好了与自己战斗的准备,并且制定了麻烦的念能力,不死不休。
如果没有安德,他会陷入苦战。
光是坐着就能在一天之内得到几百亿的报酬——这是安德的功劳,不可否认。
“做得很好,这次工作的确提前结束了。”平淡的声音完全听不出任何表扬的语气。
【你应该能够阻止桑奇的死亡的,难道是因为只有罗伯特雇佣了你】
“不,我不阻止只是因为我已经收到报酬了。”
【啊?那我怎么没有!】
“哦,我这边多出来的一亿应该是你的。”他以为是小费。
【我记得我的报酬是九亿。】
“其中八亿是我的封口费。”
【……】
的确应该给他封口费的,在“死亡预言是假的”这件事上,他保守了秘密。
【好,八亿给你了,但是一亿请记得还回来。】安德温柔地“咬牙切齿”威胁道。
“我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报得出来就还给你。”
【啊】突如其来的抽查让安德手忙脚乱,【奇怪了,我一亿呢?不是——是名片。】她明明记得刚刚还拿出来过的。
——“你的一亿没了。”
——“安德,我不杀阿迪奇了。”
如果要问这两句话到底哪一句更让她心塞的话……要是可以,她不太想要做这种比较。
阿迪奇拉住提亚的衣角,他稚嫩的手揪住粘血的布料,眼神是不同于以往的鲜亮和……充满希望,那是遥不可及的人性,他糯糯的嗓音——即使说话并不流畅——他仰着头问:“姐姐这次……什么时候回来啊,阿迪奇很想她。”
这个孩子对死亡一无所知。
他和其他的孩子没有区别。
他架在阿迪奇的脖颈上的刀顿住了,颤抖的手一寸一寸地挪下,最后哐嘡坠落到地上。刀光在房间里摇晃着,最后连同呼吸,连同紧皱的眉头一起,缓缓地……难以抑制地柔和下来,松懈下来。
他哭得无声,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可没有人能否认他在哭。
如同在士兵在平民面前隐藏枪/支,猎人放走下跪的母羊,屠夫也放下了刀。
他有什么特别的,以至于爱洛非要他活下来呢……他现在明白了。
他并不特别,他是无数愚蠢又得过且过的芸芸众生的一份子。
特别的是她:承受着大脑片刻不息的孤独的回响,承受着敏感的恶意却不倾诉任何无助和痛苦。不相信任何人的靠近,却又屡屡试探。
她把他留下来,是因为。
他很容易感到幸福。
轻而易举地得到众人的帮助。
自然而然能成为一个温柔的人。
既不害怕活着,也不畏惧死亡。
她这样评价他,“真好。”她总是欣慰地笑起来。
“阿迪奇想吃姐姐藏起来的草莓布丁。”男孩摇晃着双手。
——这是恶徒的坟墓,所以他不该与他们同眠。
他也差点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差点窒息在泥沼里,坠入暗无天地的深渊。
“我杀不了他,安德,让你做了那么多事,对不起,我要带他离开,他是她唯一的家人了。”
他屏住呼吸,等待着电话那头的回应。
那是漫长的两三个呼吸声。
量谁都会生气的。
让她陷入危机却在最后关头反悔。
尤其是对方还是那个傲慢的、嚣张的、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安德利特。
她终于开口说话,语气没有丝毫改变,冷静的,理智的,温柔也让人心……也总是带着伪装,她说:【如果你相信我,提亚,你先独自离开,邸宅周围还有其他势力,你一个人带不走他。】
“我很抱歉,私自把你牵扯进来,之后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不,我也只是为了报答你的在餐馆收留我的恩情。阿迪奇已经没有能力了,这个消息放出去之后,我会带着他来找你。】
他们简单交代了时间地点,提亚便先行离开了。
安德挂断电话。
她盯着手机屏幕的眼神是无比冰凉的冷漠。直到屏幕灰暗之后她才回过神来。
她对库洛洛说:“失陪一下,我去杀个人。”语气轻松得像在谈天气。
“不是说要当个好人吗?”
“唔,应该要重新考虑一下这件事,”她感受着手心的余温,眷恋了几秒,两人同时放开了,“我觉得我可能……坏得刚刚好。”
她起身。
从长廊某个敞开的房间的尸体里摸索出一把枪,指腹覆上冰凉的黑色金属,她没开过几次枪,但是每一次都记忆深刻,她记得该怎么上膛、装弹,动作流畅。
她深深吸了口气,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清楚:“太让我失望了……提亚。”
她先是开了一枪在不知名的尸体身上,像是在发泄,尸体无力地弹动一下,又一滩血溢出来,漆黑得仿佛不带温度。她就站在黑暗中,分辨不清人影,融为一体,模模糊糊也翻天覆地。
她举着枪的手垂下。
她的愤怒发泄完了。
如同暴雨后的一汪水潭,平静而毫无波澜,但也不会让人忘却前一秒的倾泻和席卷。
平和的呼吸和懒散的脚步声在走廊回响,她朝阿迪奇的房间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