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的确得让我好好想想,不——并不是像无头苍蝇那天漫无目的,我是在想该怎么有条理地向你解释。
首先得讨论“想要”这个词的含义,人得到什么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金钱、女人、地位、权利……不过我正好相反。
【比起使自己的内心得到满足,我更想得到使自己内心满足的东西。】
这不是绕口令,任何人听第二遍都会觉得这句话有点问题,觉得难以理解。不必介意,我会好好解释的。
人的心是个无底洞吧——这一点只要是活过的人都会承认。
人们常说:最恐怖的是人心。似乎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很多文学作品影视作品都拿这个当做噱头。可是当你走出影院,合上小说书的时候,真的觉得人心恐怖吗
不,只会觉得这部电影真不错,替你打发了无聊的时光——做得没错,没必要放在心上,甚至将之奉为圭臬,徒增烦恼。
“人心恐怖”只是一个如同“歌颂母爱”一样的卖点,虽然俗套,但是永不过时。不会有任何人批判你,因为没有人能否认“母爱伟大”和“人心恐怖”。
但是更准确的说法难道不是“有的母爱是伟大的”“有的人心是恐怖的”,或者再准确一点,就算是同一个人,他也有是“伟大”的时刻,也有“恐怖”的时刻。
——不确定性、复杂性。
默默无闻的清洁工可能是连环杀手,清正廉洁的官员也可能私藏赃款,你原以为一无所知的小孩子说不定能当着你的面一一细数毒/品的黑话……
但是反过来想,连环杀手为什么要当一个清洁工,既然贪赃枉法为什么要伪装清正廉洁,由白色粉末堆积的小巧骨骼为什么不露出他本来肮脏的样貌?
好好想一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难道真的是【人心真是一个无底洞】吗?
不是哦,不是这样的。
是因为【规则】,社会的规则。
在我所处的世界。
规则让我们不要杀人: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形式剥夺他人的生命和权利。
规则让我们不要僭越:从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现在是尊师重教,孝顺父母。
规则让我们遵守规则:小的时候是罚站、打手心、叫家长,长大了是法律、监牢、罚款。
你甚至难以想象,在一个最普通的女性身上,应该穿什么衣服,穿多少衣服上街都要被条条框框起来。
于是复杂性降低了,人心的无底洞被填平了,真诚善良的品质被讴歌,因为仅仅只要保持纯良就能还算不错地生活下去。
真是让人绝望,对于我这种人渣来说,一边是难以满足、欲壑难填的无底洞,一边是难以抵抗的社会规则,稍有疏漏就要囿于监牢……
我该怎么办。
只能伪装。
于是我们就成为了默默无闻的清洁工、清正廉洁的官员、一无所知的孩童以及……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
我是要在这里批判社会吗?
不,我活得很好。
我在这样的世界里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虽然有时候很孤独,寂寞得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和所有迷茫的人一样——但是我很感谢它还能包容我这样的人活下去。
地下室或者臭水沟虽然恶臭潮湿,但是老鼠和蚯蚓本身就适合生活在这里,我没有什么不满的。
我决定成为一个还算不错的人,并不是说我要遵守规则,和所有人一样填平自己的无底洞——那可能得需要精卫填海的毅力,我自以为没有那个毅力。
【比起使自己的内心得到满足,我更想得到使自己内心满足的东西。】
出于减肥或者疾病的需要,有人会去做缩胃手术,切掉大量的胃以减少胃体积,降低食量。我不好插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样令人发笑的话我不会用来说教。
我是想说,我不会将我的“无底洞”填平,以减小它的食量。
我知道,一旦我学会知足,我的内心就很容易得到满足:我只需要一声感谢就能开心一整天,我只需要足以饱腹安居的工资,任何一个男人或女人的甜言蜜语都能让我坠入爱河……
这是最便捷的成为一个平常人的办法。
——也是最无聊的。
因此,感到满足这样的情绪对我来说无关紧要,它们也许能让我偶尔雀跃,但是很快便如潮水般离我远去,大概这就是人们说的“喜新厌旧”吧。
可满足自己的需要是【本能】,想要成为好人是我的【人生目标】——即使我对此一点热情都没有。
我该怎么做.
【那就在满足自己需要的同时,“顺便”做一个好人吧。】
可这两件事情相互矛盾……你一定会这么想。
不是哦,我有很好地做到了。
我来举个例子。
我来邸宅是为了蹭吃蹭喝吧,【顺便】把猎人证还给提亚,毕竟偷窃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在邸宅门口遇到了揍敌客家的杀手,我对他很好奇,这把刀我想借来玩玩,于是我和他交了个朋友,和杀手交朋友可是传播人性的重大突破——虽然目前来说这次【顺便】并不顺利。
提亚拜托我杀掉阿迪奇,我觉得这是件好事,“有钱人才能活下去”这种事根本不合理,所以就算他明摆着在利用我,我也答应了。
不过他要付出点代价的,想和我作交易,不给一点诚意怎么行呢?
你看,杀掉阿迪奇是很难的事情,毕竟有伊路米的保护,硬闯可不行,他不会顾及友谊情面。
所以我得要一些回报,不多,只要一点点——一整个艾梅洛斯怎么样,全都给我吧。
……这是合理的诉求啊。
我希望你没有忘记我最初来这里的目的——我是来蹭吃蹭喝的,可我实在太贪心了,那可是连我自己都绝望的深不见底的无底洞,你们怎么能这么不待见地搪塞过去
是的,我知道这有点困难,错综复杂的势力,又是流星街又是王室的,这些老狐狸真会给自己的尾巴安捕猎夹,一旦上钩便会被伤得鲜血淋漓,所以这次得小心……更小心一点。
不过有个好办法——我前来,拉你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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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野兽的啃食不同,鱼的进食是谨慎并且有礼貌的,猛兽用尖锐的牙齿捅穿猎物的咽喉之后就一头埋进血肉模糊的肺腑,撕扯啃噬。
可这份谦逊和礼貌,会让饲料觉得自己正在被享用。
洁白的念鱼在空中游荡,如同绅士的餐巾。
它有的时候会叼走自己的一根手指,有的时候只是轻轻从他颈侧擦过,他不敢松一口气,因为这足以让他心头一颤,可是还没等这次的恐惧从发麻的头皮平息下去,那条鱼瞬间逼进自己的脸,他呼吸一滞,听见它抠下了一块颧骨。
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嘴里塞着布条。他不敢挣扎,他担心自己血会哗啦哗啦漏出来——无用的忧虑。
被【密室游鱼】啃食的尸体不会流血。这是只能在密闭空间存活的念鱼,在它消失之前,人无法死去,只能看着自己被蚕食殆尽。
非常符合她说的:“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并且能控制死亡时间。”
她说,“我认为阿迪奇的预知有两种模式,”她抽出一根手指,“一是自主型,也就是在黑箱子里进行的预知,这种预知能推演死亡的细节,获取更加有用的信息,凶手、死因、地点。”
她抽出第二根手指:“第二种,也就是日记里想要 传达的被动型的预知,触发的条件是发烧和大量的死亡。”
“你要怎么达成发烧这个条件。”
“不用担心,我已经和伊路米交代好了。”
“……”
“被动型还有一个隐含的、只有在日记里才能读取到的信息,那就是【即时死亡】。”
“即时性——并不是将来会死,而是【马上】会死。”像烟花一样转瞬即逝,“可不知道这个信息的人,只能得到自己【会死】,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我可以利用这一点。”
升空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湮没在黑暗里。
“这样一来就会陷入无尽的恐慌——你只要帮我制造恐慌。”
“恐慌……”库洛洛不解地喃喃道,“只要这样就会感到恐慌了吗?”可是死亡不是既定的事实吗。
——他已经只剩下一只眼睛了,那只眼睛里的瞳孔,急剧地收缩,似乎只有一个点,那个黑点在缠着血丝的眼珠里打转,他也许是想要确定自己大脑的存在,因为他还能思考。
他还能想起这个眼前坐着的,头缠绷带,面色平静的男人。他什么也不做地坐着,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个房间能看见窗外阴沉沉的天空,绵密的雨,也许外面有车子驶过水塘的呼啦声,喇叭刺耳的嘀嘀声,雨打在窗户或者破落的厂房的彻夜难眠的响声,但是现在,一切都寂静下来了。
雨落到身上是刺痛的,他今早出门,雨丝格外尖锐,于是他连忙打起伞,加快脚步离开。
他又想起被刀刺伤的割裂感,想起火的灼烧感,凹凸不平的枯黄皮肤,谁见了都要嫌弃地皱眉,但是……他怎么想不起任何被啃食的撕裂感。
他想不起过去有什么痛苦的经历能填补此时的恐惧,以让它并不显得诡异。
他想起自己被一个叫“安德利特”的女人取代了名额。他很懦弱,但是一亿足以买下他的懦弱,下了很大的决心去出卖自己的性命,但是现在他不用参加游戏了,他要一文不值地死去了——
这个男人找到自己,说他是罗伯特老爷挑选的人,想要套取一些情报,比如说队员的念能力,对战的策略。
“当然会用钱,这是笔划算的买卖,先生,您没有理由拒绝——何况,您应该没有所谓的忠诚吧。”
大家都是钱的奴隶。
接下来就是永无止境的漫长的折磨,他甚至没有解释任何原因。后来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陌生男人只要他死掉的事实。
男人有时候会问一些问题。
这些问题让他觉得是种羞辱。
可他既不敢动弹,嘴里的布条也不足以让他破口大骂或者大声呼救。
他问。
——“不会流血,没有疼痛,而且不会留下尸体,这种死法很温柔吗?”
他怒目圆睁。
——“嗯,果然大多数人并不这么觉得。”他好像也不认同刚刚自己说的话。
他问。
——“为什么她会说,不知道何时会死会让人陷入恐慌呢?”
他问。
——“先生,您现在是因为什么而感到恐惧呢?”
“砰——”
外面传来了什么东西掉下楼梯的声音!
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好像在和谁斗嘴,咕噜咕噜的声响,在自己浑浊的脑子里翻滚。
他想要挣扎!想要让自己的喉咙发出声音!但是视野不可置信缓慢往向下挪——空荡荡的。
他想要哭,他很懦弱,但是他坚持了很久不去哭,可是——可是浑浊滚烫的眼泪直接破碎在了冰凉的地面,并没有划过脸颊的湿润感。
【嘘。】库洛洛把一根手指抵在嘴唇前,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想让他安静,他漠视的神情似乎在暗示他:这是他应尽的责任,了无声息地死去。
他起身,离开座位。
在他的“注视”下。
打开门,“咔哒”一声。
于此同时,洁白的鱼身向他扑来,如同海浪汹涌的吞噬,张牙舞爪地将窒息感倒映进自己孤零零的瞳孔。
一切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所有外面喧哗的声音终于搭理这个寂静的角落。
“里面有死者吗?”桑奇侧身往房间里探了探。
库洛洛的视线落到了那滴眼泪,它正在干涸,淡去阴影,有那么两三秒,这里仿佛还滞留着急喘的呼吸声。很快,那滴水珠终于渗透进了无声的空气中。
他露出平和的微笑,神情自若地对上了桑奇的质询:“没有。”——已经没有任何“人”的痕迹了。
他的视线越过桑奇的肩膀,安德正站在走廊的楼梯口。
她垂眸低头随意地整了整自己的衬衫领口,似乎是第一颗扣子掐得太紧了,她不适地皱了皱眉。纤细的脖颈,明明已经伤痕累累却没有人能折断它。一缕漆黑的刘海顺势从耳边滑落,发尾摩挲着嘴角痒痒的,她一边抬头一边把它别回去。
抬眼的一瞬间,四目相视,不露声色。
短暂却又漫长的相互审视。
她凝滞的呼吸和微睁的杏褐色很快平息下来。微微歪头,露出明丽的笑容,勾起的嘴角自然又恰当,她本应当是和春日的暖阳一般温柔治愈的人,却比阴雨蒙蒙冰凉刺骨。
她用缓慢又停顿的口型对他说——
“辛苦了。”
悄无声息的死亡。
谎言编织的预言。
同时完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8月8日 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