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库洛洛走到安德身边,她正坐在角落里的位置上,手肘抵着下巴透过窗户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城市海岸,船舱内叫叫嚷嚷。她的置身事外显得格格不入,但是没有人会注意她。
“知无不言。”
“为什么选择母亲”
“嗯……你有过母亲吗?或者说有类似关系的女人。”
库洛洛摇摇头,人们口中的家人、亲情之类的事物他们都陌生得很,不过他们也没有兴趣了解。
“难怪,不然你一定会理解的,我为了维持这种情亲维系可花费了不少心思。”她抱怨地鼓起腮帮子,至于她口中的“心思”肯定也不是纠结送什么母亲节礼物这样温馨感人的话题。
“我很感谢她把我抚养长大,她是个温柔又善良的女性,即使身患重病也坚强地熬过来了,她是我的心目中的榜样,除了更年期有点烦人需要我花点心思好好安慰之外,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的母亲现在怎么样了呢?”
“不知道~”安德挑了挑眉,说,“也许是把自己关在一个堆满佛像和符咒的小屋里发疯吧——挺悲惨的结局是吧,明明我已经很认真地照顾她了。”
“直到前不久我才明白到底为什么我们之间会落到这个结局,不是我错了,也不是她错了,这根本不是对于错的问题,而是合适不合适的问题。”
“她不适合当我的母亲,我也不适合当她的女儿。就像现在船上的这对,母亲会不断娇惯孩子,孩子会持续折磨他的母亲。相互吞噬,相互依存,直到某一方先死掉——对,解决这个错误的方式就是斩断这个关系。”
“你夹带私心,但是你赢的条件,是‘生’。”
库洛洛回忆起当时抛硬币的场景,女人的生死的率先选择权是他,而他选择了“死”,安德便自然而然只能选择“生”——然而她从一开始就想要其中一个死掉,证据就是她曾说:“说起来这个男孩是死是活应该不影响输赢吧。”
——这句话到底是用来误导他的,还是本身就是她计划中的其中一环?
“是哦,如果我猜对了硬币的正反面,我的选择和你一样呢。”她漫不经心地说,“继续看下去吧,你还没输呢。”
——————————
杀人的第三阶段。
你一定听说过“乌合之众”这个词,如同湖面上层层泛开的涟漪,只要有一个水滴不甘于平淡,上蹿下跳,所有水滴就会跟着起哄。
他们善用尖锐又虚伪的言辞,却不愿意哪怕动一下臃肿的大拇指,“见义勇为”这个词与他们相去甚远。
母亲有责任教育自己的孩子。
所有人都倒退一步,在舞台上的只剩下孩子、母亲还有漂亮的女孩。
——“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上流社会的渣滓还真是多呢!毕竟是从小教育起来的,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只知道玩躲猫猫呢!”
——“小子!吃了蛋糕还不满足呢!要吃女人呐!哈哈哈!”
——“夫人!快救救这个可怜的女孩吧!”
人们常说,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句话什么时候才用上场呢?好好想一想吧。
假如是在战场上,会有战地记者冒死冲上前线对着争锋相对殊死搏斗的两国士兵一顿嘴炮劝说他们——“退一步海阔天空”吗?
不会,因为这是不得不打的战斗,退一步意味着死亡、战败、俘虏。
所以这所谓的“退一步海阔天空”,应当是对偶尔闹矛盾的友人、亲戚说的,因为他们不得不考虑把关系搞僵之后的状况,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要互相帮衬的时候。
孩子哪懂得这个道理,将“退一步海阔天空”的信条贯彻到底的往往是母亲,她总是默默忍受的那个。
但是现在,他们之间拔河般拉拉扯扯的关系与另一个人的生死牵扯上了,以至于他们再没有退让的余地。
当我的视线从库洛洛身上移开,回头望向餐厅中央时,我对上了女人的视线。
她在看我。
不是看窗外的海景,不是看摇晃的茶水,不是看从桌上滴落的水渍——她在看我。
我回以灿烂的微笑,尽可能得灿烂,尽可能得甜美。
因为我想起旅馆里老婆婆的话——笑容能给人活下去的力量。
请好好活下去吧——就当是为了我。
与我真挚的笑容相反,她的眼角落下眼泪。也许我应该用更加文艺的笔触描写出来,即便它们没什么分别:她平静得毫无波澜的眼角流出一滴晶莹的泪珠,浸润睫毛,从脸颊滑落。
那时,仿佛所有的喧闹声都归于寂静了。
我回过头,再次对上库洛洛的眼睛,他又在看着什么呢?是要看透我的所思所想吗……但是人的皮囊下除了血肉空无一物。
几分钟后,匕首哐当落地,它从女人的手里滑落,突破人群的阻碍,一圈一圈滚到了我们落座的桌子桌脚旁,周围寂静地可怕,除了拳头落在皮肉上沉重的敲击声,就只剩下男孩尖锐的哭泣。
然而如果有人听到了我这样与现实截然不同的描述,他一定会反驳:明明船上那么吵,怎么能说是安静呢?
你听,周围的人在起哄呢。
——“打得好!打得好!打得他屁股开花!”
——“别打了!夫人!他会被你打死的!”
——“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我爸还打了我十八下屁股呢!”
——“这么一算,他只能打八下,便宜他了!”
捂上耳朵,不要听,这个声音能杀人呢,它们可比我厉害多了。
“我终于做了件好事——看吧,她有在好好履行一个母亲的职责。”
“我总是坐在一旁,观赏、享受、等待……”摄像头每次都会记录我的身影,我永远不会刻意隐藏,只需一杯咖啡,一首动听的乐曲,我从不过多要求紧张刺激的氛围。
当所有人都在观看精彩绝伦的电影,而我如约到场,预料到了每一帧,每一画,每一个精心编制的插曲,每一句惊心动魄的台词。
屏幕一黑,众人纷纷离场;电影落幕,曲终人散。
我暂时留下,只是为了确认冗长的鸣谢名单里有没有我的名字。
从来没有,没人为我歌功颂德,没人感恩我为他们倾情奉上的视觉盛宴。
你不是在看着我吗?
库洛洛,你不是正在窥探我的所思所想,如同法医对着尸体抽丝剥茧,你不是说不会尝试理解我吗?
但是有个答案是呼之欲出的吧——我想你一定知道我在等什么——如果是你的话。
当那个稚嫩又正义感十足的警校学生来到我面前时——
我开心得很。
我找到了他。
我特意等他。
我以为他能给我满意的答案。
但是他太无趣了。
他说:“我来阻止你。”
于是,他只能去死。
可惜我玩得过火了,最后把自己都栽进去了,实在可笑。
但是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给我满意的答案。
—— “呵,高明的把戏。”
—— “回答正确。”
是的,不是因为第一名的考试成绩,也与乐于助人无关,我在寻求一声夸奖。
“但是,我还没输。”库洛洛说,他的确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死气沉沉的破烂身躯偶尔能动弹一下,飞坦都要夸奖几句呢。不过,夸奖和输赢是两回事,“你曾经说,‘我们之中第一个以己度人的人会吃亏’——你说得没错。”
他的话音刚落,男孩为了摆脱母亲的殴打,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爬到了栏杆旁,鲜血蒙住了他的眼睛,在他眼里一望无尽的漆黑海洋是他自由的归所,只要他不停地游,不停游,不停地探索,他会遇到善良美丽的人鱼,瑰丽的海底龙宫,惊险刺激的勇者冒险!现在,抛弃束缚,投向自由!自由!自由!
他狂喜地一跃而下!
他自由了!
他终于学会了什么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他眼前的漆黑天空和背后近在咫尺的海浪会无情地将他压扁揉搓!
和他一起坠海的还有那位母亲,她不顾自己繁重的裙子,翻过了栏杆,扑通落海!
库洛洛露出平淡但是毫不掩饰的笑意:“‘她有在好好履行作为母亲的职责’——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你。”
“艹”。
安德在心里默默爆了句粗口,不过很快她又平静下来,略带苦涩地嘲笑自己,“不用你提醒,我知道我是今天第四个跳海的了。”
今日运势:宜睡觉,忌游泳。
安德二话不说从桌脚拿起匕首,用红茶清洗了一遍刀身,一边嘟囔“这脖子今天还真是多灾多难”,一边从餐桌上拿起餐巾垫摊平铺桌板上。
正如她之前所说的,她利索地替他布置好了自己的死亡现场。
安德举起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一脸认真严肃:“我最后给你一个救我的机会。”
“不必了,请继续。”
“你怎么知道那个女人会跳下去”
“我不知道,不过我下次遇到这样的情境会留十秒问问看的——你还有别的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了!我动手了!”安德眨巴眨巴眼,深吸一口气,挪动手腕,刀身渐渐没入已经结痂的血块,她吃痛地闭紧眼睛,血液渗透绷带,白蝴蝶结变成了粉蝴蝶结。
库洛洛麻木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嘶——不好意思,”安德把刀哐当按到桌板上,“不行不行,实在太痛了,我对刀有心理阴影,有没有毒/药,最好是甜的那种”
“呵,我帮你吧。”库洛洛心情不错地拿起刀起身绕到安德身后,他手心捂住安德的眼睛,手指贴在太阳穴固定脑袋,另一只手握刀横在她脖子上。
安德腹诽一句专业,心想这么死一定比捅心脏再拔/出来轻松,她对上一次死亡的体验非常不满——死在杀手或者刑场上都比死在新手上好。
“请麻利一点,最好在我没反应过来——”
沉重的脑袋咚地一声撞在桌板上,女孩闭眸安详地倒在了桌上。
根本不用等安德反应过来,库洛洛下手的确很快,只不过不是割喉,是带念的攻击和高速手刀。
他扶起安德的右手,将它搁在她脑袋下,装作是枕着胳膊睡着了一般,他又解下自己的外套替她盖上,掩饰住脖子处裂开渗血的伤口,动作温柔又亲昵。
她现在还没有死,“气”完全流失大概要三四十分钟,这段时间船上的人忙着救那对母子,根本不会在意这个粗心大意睡着的女孩,何况这件男士外套足以将别有用心的人拒之门外。
库洛洛指尖划过她的发稍,指腹能感觉到大量浮动的气从她身体逃逸。
“没有比这更‘自然’的死法了。”
他从一开始就为她设计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从这章开始氛围会稍微轻快一些,一开始就是往黑色喜剧方向写的,没想到跑偏了:)
为了写念能力重温了天空竞技场篇,一边看一边记笔记,绝了。
猎人的设定又多又杂,珍惜每个写正经猎同的太太(疯狂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