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试探

贺英身子略微地僵了僵,她微微垂下眼,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露出身后手里的东西,

“我看蚊虫多,去山上采了些艾草回来熏熏。”

沈念目光幽幽,一双漆黑的眸子似乎若有所思,轻轻笑了下,将两人距离拉开。

仿佛刚才那咄咄逼人是她错觉一般,语气依旧和煦,带着些温吞的书卷气,

“那就多谢贺兄了,看来今夜能睡个好觉了。”

旁人能睡个好觉不好觉贺英不知道,反正贺英是没睡着。

夜深时分,帐篷外传来些巡逻队甲叶的碰撞声,迷蒙中划过一丝光亮,贺英侧枕着一只手臂,另一只手臂就按在腰间的匕首上,盯着身旁人军衣后单薄的脊背,脑子里却回想起两人相识的点点滴滴,有些怀疑不能开个口想,越想那疑心就越重。

也是沈念出现的时机太好了,又一直是文文弱弱的外表,让她没有起疑心。

贺英垂下眼得找个时间,探下他的底儿。

很快这机会就来了。

新兵日常训练里还有一环,就是担负起夜间值守的任务。营地十里一岗,三人一小队,会在固定的区域巡逻,而贺英和沈念就被分到了西边的值守任务。

“你俩帮我守一会儿,今天多吃了两口毕罗,被那汤饼一泡,这会儿直闹肚。”

说完,何勇捂着肚子就窜进了身后的林子里。见此,贺英只能单独和沈念点着桐油火把,继续按照规定好的路线巡视,夜晚的凉州大营深山里,战马偶尔嘶鸣一声,群山回荡,皓影重重,似在隐隐回应。

脚下踩过些碎石残枝,一时之间只剩下贺英和沈念,两人之间谁也没吭声,这气氛自那日休沐后就这样了。

“你……”

贺英起了个头,沈念应声侧过脸来,青年的轮廓在黑夜中有些模糊,唯有那双平静的黑眸注视着她,四目相接,细微的气氛在这无声的夜里蔓延开来,像是一缕山风,将两人缠住。

“也没什么。”

贺英又把话收了回去,用刀柄挥开那些挡路的树枝,似无意间问起,

“你是秦州人?”

沈念看向前方,面色不变,眉眼闪动一下,声音缓缓随风荡在耳边,

“祖籍是秦州,后来随我父进京做官,我们举家也搬到了京城。”

京城?贺英眉头微蹙,想到那日与他说话,那趾高气昂的人物,

“你之前不是说家里是因出了事才来当兵,能问一下,是出了什么事么?”

沈念停住了脚步,转回头望向贺英,

“贺兄怎么突然问起这些来了?”

贺英回过头,夜色带起一缕发丝,她看着眼前人,却觉得看不大清。沈念一挑眉,抬头望向她,轻轻的男声随风灌入耳里,逐渐分明,

“有些事,还是不知道更好。”

贺英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咻!”一枝羽箭破空飞来,正插在面前的树干上。

夜色沉沉中,浮动着几个无头无尾的黑影,看样子正在向这里靠近。也只有当月光偶尔从云层中透出时,才可能看到拿一闪而过的人影。

紧促的脚步声响起,这些人似在追什么人,粗重的喘息声回荡在这山林里。

贺英举着火把,眼前的树林里突然窜出一个人影,那是个头发蓬乱,满身血污的赤脚士兵,他和两人打了个照面,眼睛映着火焰,就像点起了光亮,可刚向他们跑了几步。

又凭空“嗖”的一声,士兵脸色大变,望了眼身后,像是看到极可怕的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军中装情报的竹筒,向两人一扔,嘶声力竭地喊了一声,

“走!!!”

话音将落,几道箭声划破耳边长风,士兵眼里的光随着火把灭了下去,倒在了黑暗的深山里,背上插着数枝羽箭,染血的箭矢尾羽在夜风中微微震颤。

听到沙沙脚步声,贺英猛地将沈念一把拉到一旁的树后,两人屏住呼吸,只见那黑影里的人露出真面目来。

宽面高大,精甲赤身,党项人!党项和匈奴不同族,虽都在北边肆虐成性,但大周年初内附于匈奴王庭,凭借着高大威猛,多跟随匈奴一起攻城作战,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那些人发现了刚死去的士兵,一个人蹲下在他身上摸索一番,用胡语交谈了几句,就开始朝着四周查看,似在寻找什么。

贺英看着手里那还带着体温的竹筒,淡淡的月光下,只见那上面刻着的小小营标。

[于阗城,斥候。]

沈念没作声,只是用口型比划了下,贺英蹙起眉头,于阗城她前世有所耳闻,这城是安西四大边城之一,但位处沙漠,后来只知城被匈奴破了,就再也没了消息。

现如今,遇到了这个冒死送信的斥候,难不成这城破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贺英思量间,却见那几个人影朝着两人摸来,她摸到腰封上的刀鞘,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摁住,

[你先把情报送回去,我引开他们。]

沈念拿手比划了下,贺英一顿,眉头微蹙,目光如炬看着眼前人。

[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没事]

月色中,沈念微微一笑,眸光一如既往的柔和温润,倒影出她的剪影。

山林里的脚步声愈发逼近,贺英只深深地再看了眼前人一眼,攥紧手里的竹筒,一转身,头也不回地闯入夜风中。

不远处响起些胡语低呼,紧接着就是沉闷急促的脚步声,贺英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等了片刻,直到看着那人影朝着另一方向聚集而去。

她眉梢一动,山里的岚风吹过脸侧,脚下方向一换,朝来时的方向折了回去。

刚才沈念让贺英走,初时,贺英是有些意外的。

但她心里并不想走,就这么几个党项兵,她也是有把握一战。

可电光石火起,脑海里突然划过沈念那日与人谈话的声音,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也许,她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试一试沈念的虚实。

贺英扒开眼前半人高草丛,敌人成半包围状将沈念堵在了一处岩壁之间。

只见党项人将发辫甩到脑后,抽出马刀,恶狠狠地用胡语喊了几句,沈念脸上虽然极力保持平静,但眉眼和手上握刀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恐慌。

他晃晃悠悠空挥了几下佩刀,正是这一个月来军营里训练的基本把式,但刀劲软绵绵的,显然不足以震慑敌人。

高大的黑影们冲上去,沈念眼里冒出股狠厉,举起刀划了迎面上去的敌人一刀。

风里带来些血腥味,贺英眯起眼,刚心里一凛,就见沈念左支右绌,举着个刀,脚下虚晃,却一个都打不到,反而是对方冲上去,一顿惨不忍睹的输出。

这场景变化得有些太快,贺英都没大反应过来,就见沈念鼻青脸肿,血色淋淋地被摁在了地上。

那几个党项人,在沈念身上一顿摸索,似是没找到东西,其中恼羞成怒地举起马刀,对准沈念的额头就要落下。

到这时,贺英也不能再袖手旁观下去了。

就在那刀尖要落下之时,她抽出匕首,宛如只夜枭一般,从草丛里冲出,

一道寒光闪过,那几人就接连倒下,剩下最后一个党项兵,惊恐地后退了几步,拔腿朝着山林深处跑去。

贺英弯腰从死人背后抽出根羽箭,眯起眼定定望向夜色中的动影,夜风刮过,她放弓射出,“哚!”,箭矢入肉,人影应声而倒。

不过眨眼间,身边只剩下一地尸体。

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在这夜里又是一场无声的战争。

贺英扭过头,蹲下扶起地上的沈念,只见沈念后背的锁甲都被划烂了,背上一片刀痕交错,血肉模糊。

“贺兄。”

轻轻声音带入耳边,贺英猛地抬头,看着沈念脸上也挂了彩,平日里白净温润的面庞上,有一道血痕从眼角蔓延到脸侧,看着就钻心的疼。

可他看到她的时候,嘴角抖了抖,明明疼得直抽凉气,却还是扯开抹温和的笑,

“你来了。”

贺英心里一震,看向那双眼里,只有着对她的满满信任,干干净净,不见半点虚假。

她微微垂下眼,心里不禁对自己刚才的试探产生了那么一丝懊恼,再怎么说,也不能放任沈念这般文弱的书生独自面对那凶悍的党项人。

贺英看着沈念腿下也有滩血迹,不再犹豫,一把抓住沈念的胳膊,背过身,将手臂绕在了自己的脖颈上,腰上使劲,将身后人背了起来。

沈念闷哼了一声,似是触到了他的痛处。

贺英抓着他的手,他比她想得还轻,却带着些温热,她迈开步伐,快步朝着山下走着,黑沉沉的夜中,这寂静无人的山路显得格外漫长,连平日里的虫鸣都少了很多。

听着身后人微弱的喘息声,贺英将他往上凑了凑,望着远处点点篝火光亮,脚下不停,抿了抿唇,低声道:

“沈念,忍一忍,我带你回营治伤。”

“没……事。”

背上的人虚弱的声音,混着夜风断断续续地传进她耳里,

“我信你,贺英,我们是……伙伴,你说得……我都信。”

贺英心中一颤,像是被支利箭射中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进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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