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7
苏子剑如工藤尚铮预想的一般,并未在医院划分给他的临时办公室内。
办公室朝南的窗户半敞开,涌入的风和阳光一并将这间办公室的黑暗与寂寞驱赶。午后燥热的空气里,隐约飘着油炸食物源头,特有的捎带着些许油腻感的香气,而香气的源头,正是背对着他们而坐,大口往嘴里扒饭的一个年轻的女医生手里捧着的天妇罗虾便当。
“咦?唔抱歉抱歉……”察觉到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她慌慌张张地快速嚼了几下嘴里的饭,梗着脖子咽了下去,“真不好意思,我在吃饭,差点没注意到有人来。”
“没关系,我们是苏医生的朋友,”推着工藤尚铮走进办公室内的新一撞见她膝盖上的便当盒,环顾了一下办公室内后笑道,“看样子苏医生好像还没回来。”
“他去参与专家会诊了,不过应该也快回来了。——唔,你爷爷需要帮忙吗?”年轻的医生停止往嘴里扒饭,将吃了一半的便当盒盒子草草一盖,搁在办公桌一角,打量了下面色发白的工藤尚铮,转而对着新一说道,“看起来脸色很不好呢。”
“没事,膝盖旧伤复发罢了。不是很疼,不碍事。”
“可是,我觉得还是……”
“那家伙说的话你半个字都不要信,加濑,”办公室的门口响起一个无奈又无力的嗓音,“当他说不是很疼,就表明他已经需要止痛片了。”苏子剑半是埋怨的眼神往工藤尚铮身上飞了下,认命般叹了口气蹲下身,揉捏着他肌肉紧绷的腿,“——疼了多久了?”
“上午就感觉不是太好,然后……”
“那你非得痛到不得不坐轮椅了才来找我?”要不是念在工藤尚铮膝盖有伤,苏子剑极其想往工藤尚铮的膝盖上狠狠敲一记,“早干嘛了?”
“来早了你又不在。——疼疼疼,你生我气也能不能轻点。”工藤尚铮倒抽了一口凉气,“嘶”了一声,哀怨地瞪着苏子剑,“下手那么重。”
“办公室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我不在加濑也在啊。”
“嗯嗯,我虽然比不上苏医生,但是我也很厉害的!”加濑闻见苏子剑提及自己,忙不迭点头,语气带着小小的骄傲;苏子剑手里动作不停,眼睛却从工藤尚铮腿部移开,抬眼望着握紧了拳做了个“加油”姿势的加濑,露出微笑。
“行了,你赶紧吃完吧。他这种不准医嘱的病患,交给我就好。”
“苏医生吃过了吗?”
“还没呢。——新一你们呢?”
“都还没有。”
“那我去帮忙买便当吧。”加濑三下五除二地扒完饭,从抽屉里摸出一些纸币塞进兜里,跑出办公室。
“……”又一次被好友兼“私人医生”点名批评的工藤尚铮自知理亏地闭了嘴,垂眼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苏子剑。一身白大褂的友人以一个在工藤尚铮看来极为不舒服的姿势半蹲下,被一字夹固定住的刘海被汗水略微打湿,鼻尖也冒出细小的汗珠,然而眼里的神情,依旧是认真而专注,寻不到半点儿的不耐烦。约莫半小时后,苏子剑才渐渐止住手上的动作,活动着蹲麻了的腿,一阵龇牙咧嘴。
“啧,你的腿倒是舒服了,我就腿现在可惨了。——给,你的药。我来帮你倒杯水。”
“谢了,”工藤尚铮弯了下眼,“我好多了,你也坐下来歇会吧。”
“那个……Sean先生只是站太久了吗?”新一迟疑地开了口,扭头看着沉默着接过水杯,另一手攥紧药板边缘的工藤尚铮和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敲打着自己腿的苏子剑,“他的膝伤……”
“……”工藤尚铮苦笑一声,将裤脚向上提了提,捋起几寸,沟壑一般长而深的疤痕贯穿了整个膝盖,甚至有像小腿蔓延的趋势。那些另工藤尚铮不堪其扰的痛楚,便是从那道沟壑的深处汹涌而出,流向四肢百骸。
“如你所见,是枪伤。我卧底暴露后,便隐姓埋名四处躲藏,但还是不幸被他们发觉行踪。打算逃走的时候,他们打穿了我的膝盖。”见新一倏尔沉默,将手心覆上自己的膝盖,工藤尚铮神色平静地笑了下,“——没事,多亏了子剑,近些年已经好很多了。”
“那你……最后是怎么活下来的?”
“……也许,”工藤尚铮喉头紧了紧,他浅浅抿了一口杯中的水,最终还是开了口,“你在博士家对面的老房子里冒险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过扉页上写着‘智也’这个名字的那些书?”
“有看到。他是……”
“我哥哥,双胞胎哥哥。”
“难、难道说……”新一微微睁圆了眼,眼里有几分愕然;苏子剑也意识到了什么,久久地望向工藤尚铮。
那个笑容和相貌如出一辙的年轻人,把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最爱的弟弟,自己毅然决然地赴往死亡。
难怪他总是拒绝过生日;难怪他一度不想照镜子,不愿看到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的面庞;难怪那块冰凉的墓碑上,斑驳的字迹刻着的,是工藤尚铮的名字。
对工藤尚铮而言,还会迎来下一个日出,下一个生日,而本该跟他一起欣赏、一起庆祝这一切的那个人,生命永远停留在了23岁。
“也就是说……”新一艰难地开口,斟酌字句,“组织并不知道你是双胞胎?”
“嗯,因为某些原因,我向很多人隐瞒了我其实还有个双胞胎哥哥这件事,”工藤尚铮垂下眼睑,被热水烫得泛红的指尖摩挲着玻璃杯杯壁,“就连雅弥还有黑羽亚彬他们……都不知道。智也和我长得很像,小时候我们甚至会互换身份跑到对方班上上课,老师都没发现出不对。”工藤尚铮说着笑了一声,眼角有些潮湿,“但其实,我和智也,一点都不一样啊……”
从性格到相貌,其实都不一样的。
只是近些年来,自己在努力把自己活成哥哥的样子。
活成记忆里,那个一直笑对一切,乐观坚强又无所畏惧的年轻人。
“我逃出来的时候,子剑发现了浑身是伤的我,”掌心的水杯温暖着他冰凉的指尖,颇像苏子剑当年握住他的手时传来的暖意,他顿了下再度开口,“然后他就……——你那个时候才刚上大学吧?19岁,就敢给老师当助手,给我做手术。”
“说明我厉害呀。”
“是是是,苏医生超级厉害。”工藤尚铮瞅一眼自豪叉腰的苏子剑,笑道,“怎么说来着……功同良相,妙手回春。”
“你这人,为什么夸人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哪不对……”苏子剑嘟囔一声,对上工藤尚铮的眼神,实在憋不住似的,弯下腰大声笑了起来,“哎呦,不行,你让我又想到了我当兽医的那个朋友收到的‘感谢医生,救我狗命’的锦旗。”
“噗,子剑你……”工藤尚铮喷出含在嘴里尚未来得及咽下去的水后,一边笑一边捂住笑得太狠而微微发痛的肋骨, “——其实你不用这样故意转话题的。”
“我没有,我真的是突然想到的。”
“……”工藤尚铮摆了摆手,摆出懒得再跟他说什么的脸色捂住眼,另一手虚握成拳举到唇边,咳了好几声,眼眶泛红。眼角泛出的泪花,是因为笑,还是因为思念的悲,他自己都说不太清。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其实比他还早就品味到失去至亲的悲伤的苏子剑,一如既往地垂眸浅笑,并有些蹩脚地转移话题或者说着玩笑话试图把他也逗笑。
从狂风暴雨里遍体鳞伤闯出来,拥抱着阳光。
我也……
工藤尚铮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和苏子剑笑成一团的工藤新一,扬了下唇角。
是时候闯出阴霾,拥抱着属于我的阳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