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2
有些名字，是提不得的，一回忆起就会心痛；有些伤疤，亦是碰不得的，哪怕早就结了疤，手指摁压着也会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羽生琴音不是不懂，只是就像小孩子总是手贱般地把结痂扣掉，她从车窗外望向凄凉荒废的工藤老宅，总不经意地想起她当年的同桌工藤尚铮。跟不懂事的小孩子比，她苦笑着觉得，自己的记忆力，也挺“贱”的。
“好久都没来这里了啊……从初中后，大家就再也没在这个院子里一起玩过了。”羽生琴音咬着自己的食指的第二个关节，关节处留下清晰的牙印。米仓裕介认得她这个反应——当她紧张不安，或者情绪激动难以抑制的时候，她就会用力咬着自己的指关节，徒劳地掩饰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
“是啊，都多少年了。”米仓裕介摇下车窗，胳膊肘搭在窗户边上，眯了眯似乎进了沙子的眼，“这里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
“你记忆中是啥样子的？”坐在车后座的工藤优作猝不及防地出声，米仓裕介愣了下，陷入沉思。
他记忆中的工藤宅，虽谈不上有多豪华热闹，但绝不是这般残败荒凉。拂面的风捋下几片边缘枯黄的落叶，米仓裕介探长手臂，温柔地托住风中打着旋儿的叶，虚虚握在手心，嘴角浅浅上扬。
院落里怀抱粗的树不知晓存在了多少年，工藤尚铮一家搬进来的时候，这棵树就已经枝繁叶茂，在炎炎夏日里能投落一片阴凉了。父母都不在家的时候，米仓裕介和工藤兄弟俩会偷偷爬到树上，藏在叶片间看着鸟窝里刚孵化出的毛绒绒的雏鸟，偶尔也会抬头看着天边飞机划过云层留下的痕迹，等待着父母的归来。兴许童年恰逢战乱年代的缘故吧，每次爬树被又惊又怒的父母发现后，总是免不了一顿臭骂，更不提他最初教工藤尚铮爬树的时候，尚铮踩得那跟树枝太细，承载不住他的重量，若不是工藤智也眼疾手快地死死拽住工藤尚铮的手，别说工藤尚铮会不会摔得半身不遂，他米仓裕介也要被父亲揍得半身不遂了。
只可惜，那样简单却又温馨的日子，随着工藤智也离家出走，工藤一家从这里搬离，工藤尚铮去美国留学后便荡然无存。
——他再也没见过工藤智也发自真心的笑容；亦再也没见过工藤尚铮眸子里曾经闪耀跳跃着的光。
那个当年会和工藤兄弟俩，和他说说话的相泽学长，也不会来了。
风有多无情地将残枝败叶卷落，命运就有多残忍地玩弄着他在意的人的生死。
“我父亲什么时候从这里搬走的？为什么要搬走？”
“国中三年级还是高一来着？因为……和一个认识的朋友闹了点矛盾吵翻了，就和他父母，也就是你的爷爷奶奶搬走了。”
“跟朋友吵架闹矛盾，一家人都搬家？”工藤优作觉得很好笑似的，抱紧双臂，后背靠在汽车后座上，翘起二郎腿，慢悠悠地开了口，“米仓警官，你这话哄哄十年前的我可以，你觉得十八岁的我会信你的话吗？”
“这个……”
“好，姑且相信你没有说谎，”优作松开紧抱的双臂，翘起的腿也放了下去，前倾着身子看着驾驶座上的米仓裕介，“请告诉我那个朋友的名字，做什么的？”
“今井智也，”米仓裕介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是一名飞行员。”
“哦，所以，我父亲和‘智也’吵架后，非但没有把写着‘智也’名字的，属于‘智也’的书归还给本人，还在书里夹了他自己的照片？”优作嘲讽似地勾了下嘴角，“我要是跟人一刀两断从此不相往来，我绝对会把属于那人的东西还得干干净净的，彻底跟对方撇清关系。至于夹一张自己的照片给别人做个念想，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想都不用想。再说了，真要矛盾闹大到需要搬家逃离，那大概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和三观如此不合的人做朋友的。”
“这个，大、大概是……”
“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那位‘智也’，就是你曾经提到过的，”优作很轻地笑了一下，手背撑着下巴，“和我长得很像的你父亲的部下？”
“……”米仓裕介这次不再直接从车前镜里看他，而是很慢很慢地扭过头，抿了抿唇，“你还真是个当警察的料子。”
“多谢米仓警官夸奖。”
“琴音，你先去找Kent先生吧，”米仓裕介手指敲了敲方向盘，面庞上流露出了一丝无奈和疲惫感来，“我和这孩子再说说话。”
“好，我会和Kent先生解释的，你们慢聊。”羽生琴音点了点头，打开车门，左脚方要踏在地面，想到了什么，收回了踏出去的脚，对着尚在车内的优作喊了一声，“——你记得吃药，多喝水，注意休息，听到没？额头烫得鸡蛋都能煎熟了。”
“知道了，我会的。”
“你把琴音小姐支走了，是有些只想跟我说的话吗？”
“算是吧，”米仓裕介迟疑了会，不是很确定的开口，“你母亲跟你讲过多少你父亲的事情？”
“不太多，”优作实话实说道，“可能怕勾起以往的回忆吧，她几乎不提。”
“果然啊，跟我猜的一样，”米仓裕介长叹一声，抬手捂住了眼睛，“那她就更不会对你提起那个人了……”
“谁？‘智也’吗？”优作坐直了身子，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搭在驾驶座的椅背上，“米仓警官，我求求你说实话。‘智也’他到底是谁？”
“……抱歉，我之前对你说谎了，”米仓裕介捏了捏眉心，“你父亲从这里搬走，不是因为和‘智也’吵架，而是‘智也’和你祖父吵了一架后离家出走，你祖父也气得不想再呆在这里，加上你父亲考上了早稻田大学，便从这里搬走，到离早稻田大学附近去住了。”
“‘智也’和我祖父吵架？他俩有什么好吵的？”
“太有了，”米仓裕介颓然地垂下手，嗓音一时间显得有气无力，“这俩几乎天天吵架啊。”
“啊？”
“你还不明白吗？”米仓裕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换了个更舒服点的姿势扭过身子跟他说话，“‘智也’被你祖父从家族除名了，所以只能姓‘今井’。——今井是你祖母的娘家姓。”
“难、难道他姓……”优作诧异地瞪圆了眼，喘气都不敢喘，唯恐米仓裕介不再说下去。
“对，他姓工藤，” 米仓裕介眼神近乎悲伤地望向他，“是你父亲的双胞胎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