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0
雨密得宛若身上穿的睡衣的针脚，路边的水洼都像腐败的食物一样长了白色的毛。风顺着水管爬的声音混着雷声着实恼人，上铺的男孩重重翻了个身，身下的床板不堪重负，发出一声刺耳的闷响。长长呼出口气，他的耳畔响起带着倦意的嗓音。
“你还没睡啊，尚铮？”
“智也……”探出头，视线向下望去，他轻唤了一声睡在下铺的男孩的名字，咬了咬下唇，“我害怕……”颤抖的尾音淹没在炮火的轰鸣声里。他着实打了个哆嗦，褐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恐惧。
“没事的尚铮，”智也安慰般勾了勾嘴角，手臂笔直地向上高举，碰了碰尚铮探出床沿的手的手指，“快睡吧。”
“可是，我真的好担心爸爸……”尚铮褐色的眸子里映着窗外掠过的蓝白色闪电，“如果雷电击中他驾驶的飞机怎么办？又或者，敌人们……”
“别说不吉利话。”智也低声呵斥道，切断他饱含着担忧的话语，“爸爸不会有事的。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的话……”智也顿了顿，叹了口气，“那也不要怕，有哥哥我在呢！我会保护你的。”
“你算什么‘哥哥’，不过就是比我早出生3分钟而已。”尚铮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将头埋进被窝里不理会智也。抬眼望着疯狂晃动的上铺床的床板，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尚铮，快睡吧。爸爸回来发现你没睡的话，明天又要罚我去机窝跑圈了。”
“那也是你倒霉喽，谁叫你是哥哥呢？哥哥就应该照顾弟弟的呀！”
“尚铮！你这是逼我把你弄坏一个电报机的事情告诉爸爸么？”
“嘁，你每次都是口头说说而已，”尚铮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挑了挑眉，毫不害怕地挥着手，“你打啊！打电话告诉爸妈啊！”
“这次我才不是说说而已呢！”智也一骨碌翻身下床，抓起书桌的电话听筒，转动号码盘拨打着电话，手指绕着电话线片刻，沉默了几秒后语气欢快地开口，“——啊，是井口阿姨啊！我是智也！你能帮我接到我妈妈那边么？我弟弟尚铮他……”
“我就睡！”察觉到智也话语和冲自己的微笑里含着的威胁意味，尚铮吐了吐舌头，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智也，双手合十。
“怎么了？你弟弟出事了么？”
“啊，不，他只是……”扭头看一眼背对着他，装着睡着，嘴里还特意发出打呼噜声的弟弟，智也强忍着笑，“想知道我们爸妈啥时能回来。”
“啊哈，现在这个时候，我想……工藤少将——我是说——你们父亲大概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吧。——话说，你这时候还不睡么？明天别又让我看到你被你父亲罚跑圈啊！”
“井口阿姨……”智也颇为无奈的笑笑，挂断了电话，轻叹口气重新爬上床，盖上被子，好笑地看着尚铮，“行了你，别装了，太假了。”
“智也，拜托了，我弄坏电报机的事情，千万别告诉爸爸啊！”尚铮翻了个身，从被窝里探出头。
“又要我帮你背黑锅么？”智也无奈地笑笑，闭了闭眼，“该死，我为什么有你这样一点都不让人省心的，讨厌到爆的弟弟呢？”
“智也，拜托啦！”
“叫‘哥哥’！不然我不答应。”
“哥哥，拜托啦！”
“好吧好吧，帮你瞒过去，如果爸爸发现就说是我的错。”
“哇，智也最好了！”
“都说了叫我‘哥哥’！——哇啊！”一发炮弹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落下，震得整个房子都在颤动。尚铮用力蜷缩在被窝里，身体不住地颤抖；智也咬了咬牙，朝着上铺的尚铮喊了一声，“——尚铮，到下铺来睡！没事的，我说了会保护你的。”
“哥哥。”爬下梯子，尚铮依偎在哥哥身边，智也淡淡地笑了笑，揉了揉尚铮的秀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客厅里响起厚重的军靴踏在地面上的闷响，旋即响起母亲焦虑不安的嗓音。
“智也！尚铮！你们都没事吧？”
“你喊什么啊，映子！孩子们肯定都睡觉了。”父亲低沉的嗓音随即响起，隔得老远兄弟俩都能察觉到父亲嗓音里的不满。
“睡觉？我的天哪，你自己看看外面，凉介！又是电闪又是雷鸣的，而且还在打仗。你觉得你的儿子们在睡觉？——哦，尚铮，亲爱的。”穿着军队制服的女人半蹲下身，搂紧了从卧室冲出来，朝自己奔来的小儿子，“没有被吓着吧？”
男人垂眼望着母子俩，视线落在出现在卧室门口，此刻正朝着客厅张望的男孩身上，皱了皱眉。
“怎么搞的智也？我跟你说了照顾好你弟弟，让他早点睡觉的呢？”穿着笔挺的军装的男人气得扇了扇鼻翼，将唇抿成细得不能再细的线，“5点半跟我去机窝！给我跑3圈。”
“好的父亲。”智也淡淡应道，撞上母亲责备父亲的眼神，他只是简单地笑了笑，炮火声再度从远方传来，他转向脸色苍白的尚铮，“哦，我亲爱的弟弟。这没什么好怕的。”
“作为一个未来的飞行员，不应该怕这些，尚铮。”
“我……”触上父亲犀利的目光，尚铮顿了顿，咽了口吐沫，低垂下头，“我知道了，父亲。”
“智也，带你弟弟去睡觉。”父亲转过身，脱下湿淋淋的军装，摘下手表，“——记住你起床的时间是5点半。”余光瞥一眼智也的背影，他加了一句。
“我记住了，父亲。”智也生硬地回答道，握着尚铮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卧室走去。
真讨厌，在部队里这样呼来喝去的下达命令般的口气就算了，父亲毕竟是少将。可是在家里还总是摆出父亲的威严和架子，连叫他都是毕恭毕敬的“父亲”而不是“爸爸”这样亲切的称呼。
智也郁闷地偏了偏头，揉了揉眼睛看着桌上的钟。——快两点了啊，不过还是能睡一会的。想着，他打了个哈欠，尚铮挥了挥手跟他道了一声“晚安”，脚踩在梯子上，准备爬到上铺。
“尚铮，等等。”
“智也？”
“爸爸责备你的时候，我发现你的眼神有些躲闪和抗拒，你怎么了？”
“我……我并不想当飞行员。——不，我不是不喜欢在空中飞行的感觉，只是我发现我自己有更喜欢的职业。”对上哥哥诧异的眼神，尚铮急忙加了一句。
“唔，更喜欢的职业是什么？”
“嗯，律师。”尚铮说着，苦笑一声，“爸爸知道了大概会大发雷霆吧，在这个历代都出杰出飞行员的家族里居然有人会想当律师……”
“你是认真的么？我是说……”智也直视着弟弟的眸子，看着那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你是真的想当一名律师？”
“是的。我在学校的课桌抽屉里都藏了几本法律方面的书籍。”
“嘿，你居然连我都不告诉，我可是你哥哥哎！”
“我怕你告诉爸爸。”
“哦，得了，我智也是这种人么？”智也白了尚铮一眼，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啊，对了尚铮。以后啊，我的零花钱分你一半好了。反正我也不需要买什么，都给你买你需要的书籍好了。”
“不不不，我自己的零花钱够我买那些书的。”尚铮摆了摆手，麻溜地爬到上铺，“你可以考虑每个月请我吃一顿西餐。”
“想得美。”智也对着尚铮做了个鬼脸，“你也不怕胖得飞机承载不住你的重量从空中摔下去。——好啦快睡觉，我5点半就得起了。”
“晚安智也。”
此刻的尚铮并不知道，他的命运，在他下定决心成为律师那一刻，已经悄然改变了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