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8
“好了，接下来，”作为司机的安达先生扣好安全带，调整了一下坐姿后，微侧过头，露出浅笑，“我们就直奔野营的目的地。还有一段路程，累的话可以稍稍睡一会。”
“唔，还好。”新一拧开手边的矿泉水瓶的瓶盖，啜饮一小口润了润唇。拧紧瓶盖用瓶底碰了碰优作的肩，他发现对方一直盯着远处发着呆。
“优作？”
“诶？啊，”回过神来的优作手从下巴下移开，眨巴眨巴眼，望向新一，“呃，你有什么事？”
“喝么？”新一握着矿泉水瓶的手向前伸了伸，示意优作接过去。优作“嗯”了一声，探出手臂从新一手里接过瓶子。指尖互相碰触的一瞬，他察觉到父亲手心的暖意。视线对上视线，优作率先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谢谢。”
车内起初还有些断续的谈话声，随着行驶时间的加长，谈话声渐渐消隐下去，开始没话找话。藤原和井上张了张嘴，发现没啥好聊的话题时尴尬地对视一眼，双双向优作和新一的方向望去，哭笑不得地发现工藤二人很有默契地闭上眼在后座小憩。
“算了，优作这家伙一直熬夜写小说，一大早就起来跟我们集合，现在肯定很累了。”
“也是，让他睡会吧。”井上抱起双臂，颇为无奈地扫了一眼打盹的优作，“诶……？”腰间的BP机传来轻微的颤动，井上蹙起眉低下头，瞥一眼屏幕上的号码，绽开笑颜。
“嘿，我老爸真是急性子，这就催我速回电话了！”井上笑着收回BP机，懒懒地抱住头，“我想，八成就是想问问我们扫好墓没有，然后再啰嗦一堆‘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吧！”
“你一直大大咧咧，毛手毛脚的，活该一直被你爸在耳边唠叨。”藤原笑着打趣道，井上佯装不悦地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说的好像你爸就没在你耳边唠叨过似的。”
“怎么可能，我爸那种人最啰嗦了。”回想起自己的父亲拿着自己考得一团糟的数学卷子，火冒三丈地瞪着自己，手戳着自己的脑门发脾气，批评自己的样子，藤原苦笑着撇了撇嘴，“脾气又很差。”
“诶，我在校开放日上见过你爸，感觉没你说的那么差啊！”
“唉，对外人彬彬有礼地保持微笑，对我就像仇人一样冷着脸。”藤原撕开一包薯片往嘴里倒，嚼的“咔嚓”直响，“严重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
“得了，你当然是亲生的。”
“诶？”耳畔传来淡淡的嗓音让藤原吓了一跳，回过神方察觉身侧的优作睁开眼，好笑地望着他，“你，你醒啦……？”
“你俩说话声那么大，还那么闹腾，能睡着才鬼了。”优作打了个哈欠，脸色微微阴沉，显得情绪很差。
“呃，对不起……”藤原满脸歉意地看着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嘴里嘟嘟囔囔的新一，往嘴里扔了一口薯片，再度开口，“——话说优作你为啥这么说？”
“如果你不是亲生的话，你爸根本懒得管你。”优作的视线落在灰霾的天与广袤的大地的交界处，“像黑羽叔叔，几乎从来都不管我干啥。美其名曰——充分发挥兴趣特长。呵呵，早该想到的，”优作眼里掠过一丝浓浓的自嘲，“他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啊……”
“……”藤原和井上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口；新一用力攥紧了拳，视线落在另一侧的窗外，默不作声。笼罩在跑车内的，又是一片难堪的沉寂。井上艰难地咽了口吐沫，斟酌着语句想着该如何表达一下歉意，沉默的气氛被优作打破。
“离野营目的地还有多远？”嗓音不冷不淡，听不出情感。
“快了，看到那片树林了么？我们就在那附近扎营。”
“哦。”懒懒地抬起眼皮，回应的语气显得相当漫不经心。
暴雨砸在帐篷顶上噼啪作响，吵得人难以入眠。扎好帐篷、草草食用完午餐和晚餐后，夜色很快降临，暴雨也成股地倾注下来。工藤优作从睡袋里探出手，掌心触碰到帐篷的壁，隔着薄薄的防水布料，他感受到雨的凉意。身边的新一动弹了下，在睡袋里翻了个身，喃喃了一声“快睡吧，爸爸”，再度沉沉睡去，蓝白色的闪电苍白了帐篷内两个少年的面容。
爸爸么？
对自己而言，那是多么陌生的一个词汇。陌生到，他说出那个字眼的时候，都会在心底反复确认，那个词，是不是确实是“父亲”。
——你父亲他不是……
——黑羽叔叔不是我爸爸。
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在自己最好的朋友们面前，在对方愕然又诧异的眼神中，语气平静地笑着说出那句话。
他的确很爱我。他对自己真的很好。——不然，自己早就怀疑了自己的身世了吧。但，那个男人，终究不是自己的父亲啊……那个温暖的怀抱、那份爱意，也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真正的姓氏是“工藤”的自己。
所以，知道了一切的真相后，就该默默退出了才对呢。那本该是盗一独有的东西，自己却抢了一半。
是时候全部还给你了呢，盗一。你爸爸给我的一切，我都不再会接受了，因为，它们本应只属于你。
只是……
属于我的那个父亲的温暖的怀抱，在哪呢？
帐篷壁上的雨滑落，留下浅浅的潮湿的水痕。刺骨的凉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优作苦笑一声，缓缓收回手，心底酸涩莫名。
他好羡慕他的朋友们，能和他们的父亲在一起谈天说话，在最需要那个男人的时候，他们会走到他的朋友们身边去帮助。就算是新一，他之前跟他父亲在一起的时光，也一定比自己的童年快乐得多吧……
至少，他的童年时光里，他的父亲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啊。
而自己呢？
不接受他人的怜悯，不接受他人的同情，佯装没心没肺地笑着说无所谓，但是谁会知道呢？“父亲”是他深埋在心底的不愿告诉别人的痛。
既然你还活着，你也知道了我的存在，那为什么……
为什么不来见我呢，爸爸？
优作盯着帐篷顶片刻，翻了个身，苦涩的笑容在面庞蔓延，他沉默着阖上眼帘。
大概，我们都是胆小鬼吧。
我害怕见到你，我害怕从你口中听到那声陌生的称呼——“我的儿子”。更害怕，你会一脸愧疚地看着我，对我轻声说“对不起”。
这会让我很为难啊，真的。——我到底应该笑着扑进你的怀抱，第一次拥抱你呢；还是冷冷地看你一眼，佯装无所谓地耸个肩、吹个口哨呢？
有一点是我能保证的，那就是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我不是不原谅，而是因为我总觉得，一切的一切，不是你的错。
雨水愈发得急，帐篷外轰鸣的雷声盖过了身侧少年平稳的呼吸。毫无睡意的优作枕着自己高举过头的手臂，睁开眼盯着帐篷顶，余光瞥了一眼戴在手腕上未摘取下的手表。
真是难以置信，再过几天，自己就18岁了啊……今年生日的话，会收到什么礼物呢？罢了，又不是小孩子，谁稀罕这些。生日什么的，不过是又老了一岁了。
安慰着自己，优作笑着叹气，抬起枕在脑后发麻的手臂，侧过头，视线落在睡袋旁的推理小说上，轻轻抽出夹在书页间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笑得神采飞扬，无知无觉。殊不知他们的笑容深深铭刻在看照片人的记忆里，回忆着一起走过的，或者猜想着照片里的人曾经走过的流年，品尝着苦涩的回忆笑的泪流满面。
呐，爸爸，你大概不会想到，这近20年来，我是有多想见到你吧？在那最需要你的年龄，我的确是非常希望你在我的身边。但是，我现在能一个人生活了，而且，能过得很好……
只是……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渴望见到你了呢。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