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7
玻璃窗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朦胧了窗外的街景。温热的风闯进窗户敞开的缝隙,撩起男人墨色的刘海。手边的收音机传来电台主持人断续的嗓音,播报着新闻消息。抬手将收音机关闭,紧了紧身上卡其色的外套,轻叹口气,半卧在病榻上的他阖上眼帘,失去血色的面庞尽显苍白和憔悴。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过去一个礼拜了,案子却迟迟没有告破,真是让人头疼啊!那一天,自己和警方赶到出事的地点附近,发现正欲逃离的绑架者后,双方展开了一场激战。对方在暗处打伤他和另外几名警员后骑着摩托飞快的逃走,自己则好容易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身后的病房门传来三声轻微的叩击声,男人闻言睁开眼,侧过头抬眸望向门口。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男人穿着警员制服,咧咧嘴冲他笑着,单手扶着门框。他那近2米的个子登时让并不狭窄的病房显得拥挤不堪。
“Hey,Yusaku!”人高马大的洛杉矶警方垂眼看着优作,用英语问候道,“How areyou today?”
“Not too bad.”优作耸了耸肩,阳光洒落在他的榻上,让他的面容泛出一丝暖色和生机,“Thanks,Matt.”
Matt轻轻吹了个口哨,待征得优作的同意后将轮椅往角落里移了几寸,随后在病榻旁的椅子上坐下,交织着双手。没待他开口跟优作说些什么,病房门突然被旋开,另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喘息着站在门边,指了指Matt,对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出来。连椅子都没坐热的Matt指向自己,困惑地眨眨眼,从椅子上站起,走出病房。优作听不清他和门外的人说了些什么,但Matt脸色登时一变,扫了一眼自己,匆匆忙忙地跟着众人离开。
到底,发生什么了?
优作蹙起眉,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有一丝不安。指关节抵着下巴思索着,床头柜上的手机传来轻微的振动。“诶”了一声,他忍痛侧了侧身,探出手臂拿起手机,诧异地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是妻子的号码。
“有希子,怎么了?——诶,等等,是你!”
电话那端传来的,并不是妻子的嗓音,而是一个男人得意地笑声,伴随着刺耳的指甲划着桌面和手指敲击桌面的噪音。
“没错,是我!”对方似乎很高兴优作认出了他的嗓音,口气里显出淡淡的赞许。
“你这次又想怎样?!”优作咬着后槽牙,恼道,手不由得攥成拳,指关节泛出一片青白;对方轻哼一声,敲击了几下桌子,慢悠悠地开口。
“别生气嘛,工藤先生。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儿子在我手里。”
“什么?”呆了片刻,优作的瞳孔猛地一颤,“你是说新一?!你把他怎么了?!”
“哦,原来那小家伙叫‘新一’啊?你们日本人的名字难念。”对方愣了愣,爆发出一阵大笑,“我暂时不会对他做什么。不过,如果你在规定的时间内来不了暗号指示的地方,那就不好说了。”
“你……”
“别指望随便指派一个人来冒充你,你妻子的手机里有很多你和那小家伙的照片呢!你应该也知道吧,我的要求是,必须是孩子的父亲一个人单独前来救他。”对方佯装同情地夸张地叹气,“你儿子在被我用□□击晕前拿着你妻子的手机呢!他应该是想给你打电话吧。真可惜……”
这混蛋!
优作猛地加大握着手机的手的力道,手背上青筋暴起。贴在耳边的手机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他捏碎的危险。深吸一口气,优作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嗓音沙哑地开口。
“我答应你。”
“什么?”
“我答应陪你玩这无聊的游戏。”强压着心头冒起的怒火,优作冷冷道,“——好了,告诉我暗号吧。”
“我已经说了。”
“怎么可能?你什么时候……?”
“我在最开始就已经说了,”对方冷笑一声,指尖敲击着桌面,“真是让我失望啊,本以为世界级推理小说家应该很聪明才是,没想到跟那些警官一个水平。——你还有4个小时去破译暗号,别让我等太久,我心情很不好。”没待优作说什么,对方就硬生生挂断了电话。
又是这样,对话中完全没有类似暗号的字眼,却口口声声说已经提示了么?
手心的手机微微发烫,垂眼看着手机屏保上男孩灿烂的笑靥。那是在动物园里拍的一张照片,男孩的怀里是一个可爱的熊猫公仔。优作沉默着闭上眼,愈发用力地攥紧拳,掌心留下深深的指甲掐过的月牙印,脑海里浮现出新一的嗓音。
——诶,原来熊猫那么厉害啊?
——是啊,不要被它可爱憨厚的外表所蒙蔽了哦!
不要被外表所蒙蔽……等等,那家伙在给自己打电话时,一直在不停歇地敲击着桌子和用指甲划着桌面,难道这是某种暗号么?
优作庆幸自己因为工作的需要给手机设定了通话录音功能,从录音中调出最新的通话记录,皱紧眉重新听着那通不愉快的对话。
果然,敲击和划桌子是有某种特殊的规律的。摩斯密码么?不,好像比摩斯密码长很多。而且他几乎一直在划桌面,仅有少数几次敲击。仅用两个状态表示,又不是摩斯密码的话,难道是……二进制代码?如果划桌面代表0,敲击桌面代表1的话,分别是01000010 ——大写字母B的代码、两次01001111——大写字母O的代码,01001011——大写字母K的代码,01010011,代表大写字母S,01010100对应大写字母T,又是一次字母O的代码,随后依次是——01010010,对应大写字母R和01000101,对应大写字母E。
Bookstore——书店么?可是附近的书店很多啊!一定还有什么线索被自己忽略了吧。狠狠蹙起眉,瞪着手机的麦克风,男人的话语让他愈发地恼火。
你心情很不好?拜托,心情不好的人是我吧!等等,我记得心情不好的另一种说法是——I’m feeling blue。所以,是医院附近那个名为“Blue Rose”的书店么?
“啪”地合上手机合盖,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闪过一丝决然的笑意。
等着我啊,新一……
Matt将手指插进秀发里,抓挠着头皮。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女子焦急不安的嗓音,他停下匆忙的脚步,在病房门前驻足,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安慰的力量。
“Don’t worry,we will find Shinichi.——Ah, of course, I won’t let Yusaku know this thing.”偏过头用肩膀和脖子夹着电话,他旋开了面前病房门的门锁,扫一眼病房内,猛地刹住脚步惊呼,“Oh, god!He’s gone!”
病房里空空荡荡,萦绕在病房内的,唯有风声和掺杂着消毒水味的闷热的空气。Matt一个箭步冲到病房的洗手间,喊了一声优作的名字,却依旧没有人回应着自己。呆了片刻,他猛地扭过头,扫了一眼床头和床底。如他所料,优作的运动鞋和外出穿的休闲裤不知去向。
这家伙不要命了?伤口根本没愈合,就靠着镇痛剂强撑着一声招呼也不打擅自离开医院去找儿子?
Matt心头涌起一丝烦躁,他正纠结该如何委婉地把这一消息告诉已经快急疯的有希子,手机屏幕突然闪了闪,提示他有新的短信。支吾着对有希子说一句“优作应该离开病房去医院附近透透气了,很快就回来了吧”,挂断电话,切换页面看着简讯。
——Little Tokyo!This is an emergency. Ambulance and police car,please send!
洛杉矶的小东京?难道优作破译开暗号了?
Matt猛地抽出胸前口袋里的对讲机,向总部传达了这一消息。
工藤优作单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悄然捂住胃部的伤口,上齿咬得下唇一片惨白以缓解从伤口炸裂开的痛,他扶着书架艰难地直起身子,保持着身体的平衡,推了推下滑到鼻尖的眼镜,眼尖地发现书店内的老钢琴琴键间被人塞了一张蓝色便签纸。苍白修长的手指展开折叠的字条,看清了上面用蓝色墨水写的字迹。
——两个4上面一个有3个点,一个仅有一个点;两个数字1上面各有两个点;6上面有2个点。
塞在钢琴键里,那么数字代表音符简谱么?1就是音符do吧!音符中点在上面表示一个八音包含7个数字——1、2、3、4、5、6、7.所以,4上面3个点的意思应该是——4上面有3个8音,即7×3+4=25,再换成字母的话是Y,那么依次类推,4上面1个点是——第11个字母K。剩下来的分别是字母T和O。拼到一块便成了Tokyo——东京。那个人不可能逃过警方的通缉上飞机把新一带到日本东京去,那么地点应该是洛杉矶的小东京了吧。
将纸条攥在手心,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向着推理出的地点狂奔而去。
呃,头好痛,这是在哪?
工藤新一悠然转醒,只觉得脖颈处一片剧痛。正想抬起手揉着后颈缓解疼痛时,愕然地发现自己被人捆绑住手脚扔在一个不知名的废弃仓库里。仓库的一角有一把血迹斑斑的斧头,在从仓库的窗口洒落进的一束光线下闪着阴冷的寒光。新一猛地打了个哆嗦,整个身子向有斧头的对角挪动身子,未移动太远的距离,便觉得一个尖锐的物体划破了自己的裤脚。小心翼翼移了移腿,避开尖锐物,新一欣喜地发觉划破他手心的,是一枚锈迹斑斑的钉子。
唔,推理小说中说,被绑了以后可以用钉子等尖锐物划开绳子逃走,但愿自己也能很顺利地逃离。新一抓起钉子,凭着感觉一下下划着、割着绑在自己身上的绳子。不知自己划了多久,正当他筋疲力尽,感到一丝绝望时,突然觉得绑着他的力道消失。他试着活动着僵硬的手脚,吃力地搬起仓库摇摇晃晃的板凳和箱子放在窗口,踩在上面从窗口翻了出去。
“啊——!”
惊叫一声,他从仓库高高的窗口坠下,背部狠狠撞击在仓库外的水泥地,胳膊肘登时泛出一抹殷红的血痕。强忍着痛爬起,一瘸一拐地走到附近的电话亭前拨打着电话试图报警,无奈怎么拨打,都没有期待中的回应。失望又不解地偏了偏头,双眼盯着听筒,下一秒后背一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刺进骨髓——身后有人拿枪抵住了自己的后脑勺。
“够狡猾的啊!居然能自己从仓库逃离。”男人狞笑一声,狠狠地抽走新一手里的电话,“甚至还打算报警!真可笑,你爸爸难道没有告诉过你美国的报警电话是‘911’吗?不过,你就算知道了也没机会了,小鬼。还有1分钟就到我跟你父亲约定好的时间了呢,他却仍旧没有出现。啧,真可怜,看上去他似乎没有破译开我的秘密。还是说,他不在乎你了呢……?”他满意地看着新一的面庞上露出的不安和惊恐的神情,得意地扬了扬眉,手指缓缓移向□□扳机。
“不会的!爸爸他一定会来的!”
“是么?等时间一到,如果他还是没有来的话,等待你的就是死亡哦!”男人舔了舔嘴唇,眼里闪过一丝嗜血的杀意。黑洞洞地枪口对准新一的胸膛,子弹在枪膛里不安分地跳跃着,似乎想立即飞出枪膛,夺去男孩的性命。
“一定!爸爸从来都不会撒谎。”新一攥紧渗出冷汗的手心,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自己的胸膛。——越是在生命遇到威胁的时刻越是能感受到自己生命的存在么?真奇怪。
“哼,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男人不屑地冷哼一声,笑容狰狞得宛若一匹饿狼,不怀好意地盯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小小的猎物,“别想了,小鬼,仅有30秒了,你那没用的父亲不可能找到你的。”
“不许那样说我爸爸!——啊!”新一喉咙里发出恼火地喊叫,接下来的话语声化为一声压抑的惨叫。男人的面庞上腾起怒气,居高临下地看着捂着被子弹擦伤的肩膀半跪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身子的新一。
“叫你这小鬼乱说话!”他一步步逼近新一,眼里的杀气火焰般愈燃愈旺,“——这只是威胁而已。不过,你也再过一会你就会没命了。别害怕,我会一枪打爆你的头,让你很爽快地离去的。”
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逼到死胡同里,新一束手无措地看着悬在自己头顶的枪口和男人的狞笑,时间的流逝让他愈发地绝望。
“还有5秒哦!”
爸爸,你会来的,你一定会来救我的,对么?
“4秒!”
男人的嗓音在耳畔炸响,新一咬了咬牙,听天由命般阖上眼帘,清冽的液体在眼眶打着转。
爸爸……
“3!”男人的嗓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快意,随即抱出另一个数字,“2——!”
爸爸,爸爸。
“爸爸——!”
泪水伴随着从胸腔里迸发出的绝望的喊叫声从眼角滑落,震耳的枪声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嗓音在冲着他低低咆哮。
——“趴下!”
子弹在自己耳边爆响,灼热的气浪牵引得肩膀上的伤口撕扯般剧痛。趴在地上的他倒吸一口凉气,低低□□一声。他尚未从第一季枪声中回过神来,第二记枪声旋即在耳边炸响。眼前明晃晃的光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遮挡,从地面传来的震动他惊恐地发觉有人正奔跑着要走到自己身前。
死定了!
正当他觉得自己肯定没命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一声温柔地轻笑,伴随着饱含歉意的嗓音:“抱歉,新一,我来迟了。”
爸爸?
难以置信地抬眼看着张开手臂将自己护在身后的男人,新一迟疑般地唤了一声。优作心疼地向后扭头望着满脸是泪的新一,唇角的笑意缓缓加深。
“没事了新一,呆在我身后乖乖地别乱动!”
“嗯。”乖巧地应了一声,新一拭去眼角的泪,拽紧父亲的衣角躲在优作的身后。他宽厚的肩膀和笔挺的后背,都让新一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安全。确保了儿子的安危后,优作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持枪的右手,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盯着面前的男人。
“哦,不错,真厉害。”扭头扫了一眼被优作的子弹击落在地的自己的□□,男人吹了声口哨,哼了一声,“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违背约定可不是我工藤优作的风格。”优作眉尖轻挑,“更何况,”他的嗓音很平静,但是从他的眼中,能看到遏制不住的怒火,“你触犯了我的底线!”
男人怔了怔,视线落在被优作护在身后,悄悄地从优作的大腿旁探出小脑袋窥视着动静的小男孩。男孩面庞上流露出的机灵与天真,以及对父亲的无比信赖的神情。优作背过左手,怜爱地摸了摸男孩的秀发。得到安全感的新一露出暖暖笑,伸出小小的手指抓住父亲戴着婚戒的无名指并攥紧。父子俩间的温情,让男人一阵恍惚。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有那样的温暖,为什么自己会遇到那样痛彻心扉的事情?
“我……好羡慕你。”
“哈?”男人的低喃飘到优作的耳里,优作呆了片刻,警惕地盯着对方的脸,身体紧绷。
“你是不是很诧异我为什么会说日语?”男人轻笑一声,闭了闭眼,“我从小就被我父亲虐待,逃出他的手心后,我被来自日本的老夫妇收养。但,幸福的日子并不长久。”他顿了顿,睁开眼,“他们俩很快就因病去世,而我,又在前几年失去了我的女儿……跟你儿子遇到的事是一样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你明明知道那种痛苦的感受,为什么还要伤害那些无辜的人?!”
“就是因为知道,才想让大家都尝尝那种痛苦的滋味。”男人的唇角浮现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如果当初接手那个案子的警方也跟你一样聪明,我的女儿大概也不会出事了吧……”
“我同情你的遭遇。但,”优作用力抿了抿嘴,“这无论如何都不能成为你做这件事的理由!你觉得,那孩子看到你变成现在这样,她会快乐么?”
“我……”
“去自首吧,”优作持着枪的手臂缓缓垂下,真诚地劝道,“认真地反省自己的过错,也许还能在天堂里见到她。不然,就会永远也见不到了吧。”
男人苦笑一声,侧头看着身后包围住自己的警车,闭了闭眼;沉默地看着男人转身被警方带走,优作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过身抱紧了身后因为伤口的疼痛不住打着哆嗦的新一,搂着他柔声安慰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救护车。
“好了,一切都结束了。你先上救护车,跟叔叔们一起到医院处理下你身上的伤口好么?爸爸去录完口供后,很快就会过来找你。”
“好。”新一应了一声,从警车上走下来的Matt冲新一微微一笑,招呼着他快上救护车。迈开脚步就要奔去,他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困惑地朝父亲的方向扭头,新一呆呆地站在原地,刚止住的泪又忍不住在眼眶打转。——优作脸色煞白地跪在地上,一手摁着胃部的伤口,一手撑着地面徒劳地维持身体的平衡。英挺的眉因为剧痛而紧锁成拧不开的死结,冷汗顺着苍白的面颊滑落。
“爸爸!”新一掉转过头,扑倒优作怀里用力搂着他,“你怎么了?”
“我没事的,新一。”他强撑着挤出一丝笑容,“不要哭。”他轻缓地抬手拭去新一眼角滑落的泪,伤口的阵痛让他眼前发黑,身子猛地晃了一下,近乎晕厥。
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拥抱着面前的小男孩,他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中。映在视网膜上最后的残像,是新一满是泪痕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