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2
布满青筋的手推开酒店的门，拂面而来的冷气吹拂起男人的秀发。微微上扬着嘴角，跟入口处的接待生打了个招呼，撞上吧台调酒师望向自己的眼神，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轻点头示意。
“又是蓝色玛格丽特？”吧台调酒师询问道，手探向装着龙舌兰酒的瓶子。
“不，我手头有一个案子要处理。”男人摇了摇手指，“喝醉了会很麻烦。”
“噢，那么不含酒精的饮料就行了对吧？”
“啊，是的。——虽然说来酒吧点不要酒精的饮料很奇怪。”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扶了扶眼镜，镜片后褐色的眼闪过一丝抱歉的笑意。
“没关系没关系，Sean先生是这里的常客啊！”调酒师说着，递上鸡尾酒杯。海水一般的蓝色沉淀在杯底，杯口处斜插了薄薄的柠檬片，“工作很辛苦吧？”
“唔，还行，最近没接手太多案子。”尚铮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啜饮一口杯中的饮料，抿了抿嘴，“蓝柑糖浆和柠檬味苏打水么？味道还不错哎。”
“您喜欢的话，下次再帮你调一杯如何？”
“下次么？”尚铮勾起嘴角笑了笑，“偶尔喝点非酒精饮料似乎也不错呢！”端起酒杯品了一口，视线随性地落在吧台的一角。——书架上斜插着一本日文杂志，封面背景是掩映在薰衣草丛中的咖啡馆，封面一角用醒目的黑色加粗字，写着“工藤优作”这个名字。
那本杂志……
“最新的一期哦！日本刚出来就快售罄了，店长好容易才弄到。”察觉到尚铮的眼神，调酒师手撑着下巴，面露一丝不解，“不过蛮惊讶的呢，尚先生居然也喜欢看小女生才会关注的这种杂志。”
“啊，不是……”险些被呛着的尚铮尴尬地摆了摆手，“我关注那个是因为……”
“工藤优作先生连载的小说吧？我在日本留学的女朋友近来对他疯狂的着迷，让我有些苦恼呢。”调酒师长叹口气，耸了耸肩；尚铮轻笑一声，搁下饮了一半的酒杯。
“我能拿来看看么？”
“当然。——啊，我帮你拿来。”看着尚铮摁着膝盖蹙紧了眉，欲走下吧台前的圆椅，调酒师眨眨眼，很快忆起尚铮的膝盖很久之前受过伤导致行走有些不便，有一次疼得不行甚至用了手杖。
“有劳了。”看着调酒师奔到书架前帮自己取杂志，尚铮感激的一笑。
“哪里哪里，没关系的，别跟我客气。”调酒师爽朗一笑，将杂志递到尚铮手上，转而招呼其他的客人；尚铮深吸口气缓缓呼出，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后，翻开杂志的一页，盯着照片微微出神。
阳光漫过照片上的少年的双肩，柔柔地洒在发梢上。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单手手背撑着下巴，微侧过头看着落地窗外的风景，海蓝色的眸子里满是愉悦的笑意。
高挑瘦削的身材；眉眼的轮廓；唇角勾起的笑容……都跟年轻时的自己那样相似。除了眼睛——少年的眼睛是深邃的海水蓝，不像自己，而是像自己一直深爱着的那个女人。
难道说，你真的是……？
深吸口气，翻到作者回信这一板块，猛地一怔。——整个页面几乎都被优作的回信占满，角落里挤着其他作者给读者的回信，当然也有优作给其他读者敷衍般的回复。
写那么长的回信？
尚铮呆了片刻，定定神，读着优作的回信。——
这回信是写给一个从中国苏州寄信给我的读者。首先在这里也说声抱歉，由于编辑的小失误，您在信封上的名字被水打湿，我无法辨认出，而信纸结尾您又忘了署名，导致我不知该如何称呼您。不过从用词和笔迹推测，您应该是一位年龄不过40岁的男士，如果推理错误还请您多多原谅。
“工藤优作”不是笔名，是我15岁到日本居住后使用的名字。我15岁前跟母亲等人一直住在法国，在法国时并不叫“工藤优作”，而是另外的名字。因为某些原因，我在法国使用的名字不方便说，希望您能谅解。
照片刊登在杂志连载着我小说的那一页，您往前翻就能翻到。
很高兴能收到您的来信，不晓得您是在中国居住的日本人还是一位会日语的中国人，如果是后者的话，下次写信不用那么麻烦，用中文便可，我能看懂的。
希望读到回信的您能跟我继续保持联系。
祝身体健康，事业顺利！
工藤优作
居然整个页面几乎都用来回复我的信件啊……
重又翻回到刊登着照片的那一页，工藤尚铮长时间凝望着少年带笑的眉眼。久久不愿移开目光。
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我么？该如何告诉你，我——工藤尚铮，是你的亲生父亲呢？
我一直都不知晓，我离开你雅弥时，她已即将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我也万万没有料到，她会选择把你生下来。她果然是个勇敢又坚强的女性呢！而你，我亲爱的孩子，我很高兴地得知，你成长为一个阳光开朗、聪明帅气的小伙子。
也许你已经听你母亲说过很多次，也许一次都没有。不管怎样，我都想对你说——你跟我年轻时真的一模一样。——除了眼睛。你遗传了你妈妈那双深邃又漂亮的海蓝色眸子。
我想，你大概永远都不会原谅抛下你和你母亲，无情地离开的我吧？是啊，直到17年后的现在，我才知晓你的存在。——没有比我更不合格的父亲了吧。虽然说，我是有苦衷的，有不得不离开的缘由，但是我依然觉得，很对不起你。在你最脆弱无助、最渴望得到父亲的温暖的年纪，陪伴在你身边的人，却不是我。
优作，原谅我没有勇气署名，我害怕打扰你17年来原本没有我时的平静的生活，亦害怕，你冷冷地瞥我一眼，转身背对着我，嘴里说着“不原谅”时冰冷如刀的眼神。
如果我说那么多年来，我一直很想念你和你母亲，你一定会冷笑着说我虚伪的吧。你一定会提出质疑——能把怀有身孕的妻子都抛弃的男人，内心哪可能有对他人的爱意。
优作，我不奢求能得到你的谅解。可是，在有生之年，能否听到你叫我一声“父亲”呢？恐怕没机会了吧，你已经17岁了，远远不是10多年前会扯着大人的衣角，遇到什么事都需要父母的帮助，会一口一个“爸爸”或“妈妈”喊着的小孩子，而是一个能勇于面对困难，迎接挑战的大男孩。真讽刺啊，我在这个时候，才知道你是我的儿子。
这么多年，你和你的母亲想必都不好过吧？我真的，是一个不称职的丈夫，更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啊……
自嘲地勾起嘴角，杯中的液面泛起一波细小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