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1
清冽的水漫过手腕，盆中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波纹，将丰盈的白色泡沫激荡开。用力戳揉着盆内的白衬衫，轻叹口气，沾着洗衣粉泡沫的手从盆内抬起，手背简单地拭去额角渗出的汗水。握着盆的边缘用力一倾，倒掉浑浊的水。水往下水道流淌的声响中，隐约掺杂着从门外响起的脚步声。他眨眨眼，扭过头去，待看清了脚步声的主人，露齿而笑。
“你回来啦？”
“嗯。”优作简单地应了一声，出乎反常地没有理新一，径直往沙发走去，将书包摔在沙发上，呆呆地盯着茶几片刻，闭了闭眼，眉头微蹙，陷入沉默。
“优作，优……作？”新一凝望着优作的身影，轻轻喃喃着，尾音拖得很长，带着不解和不安。
父亲这是怎么了？
“优作，你没事吧？”扔下洗了一半的白衬衫，新一冲洗干净双手，迈出洗手间；优作的身子僵了片刻，回过神来的他机械地侧转过身看着新一，苍白的面容上浮现的笑容虚弱而空洞，像肥皂泡一般，虚伪短暂又无比脆弱。
“没事。——就是上了一天课，太累了。”跌坐在沙发上，手撑着额头，刘海从指缝间滑落，优作轻声道。
真的好累。
“啊，那样的话，我帮你把你的衣服也一并洗了吧！”
“诶？”他叫住捋起滑下去的衣袖，转身向洗手间走去的新一，“不用了，我歇一下就好了。——我真的没事。”
“这话，就跟喝酒喝断片还一直嚷嚷着‘我没喝多’的醉鬼是一样的。”笑了笑，新一在优作身边坐下，视线透过斑驳的玻璃窗，眺望着泼洒着墨色的天边一角，“逞能的谎言罢了。”优作自嘲地笑笑，别过头去，眼里一闪而逝的伤新一看得真切。
“不想说就算了，”淡淡勾起嘴角，新一站起身来，“我也有很多，不能说的秘密呢！”
“有告诉我真相的一天吗？”优作半开玩笑地问道；新一怔了怔，抿紧了嘴。
“有时候不告诉真相，是因为害怕当事人无法接受。”
“我可以接受的！”优作直起身子，从沙发上站起，“——就像我可以接受盗一其实是我的同母异父的弟弟一样！”
“这个……不一样的。”新一斟酌着台词，缓缓开口，“我会告诉你的。——在我永远离开你之后。”
“永远……离开我？”呆了片刻，优作蠕动双唇，重复着新一的话，“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
“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就可以了。”
“喂喂，新一……”叹了口气，优作直起身子，转移话题，“——你会来的吧？”
“啊？”
“我们学校过几天有校庆日，来玩吧？”
“可是，不知道我们学校的选美比赛是怎么安排的，如果那天是要上课的话，我来不了啊！”
“诶？那……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吧。”优作向后一靠，背部撞击在沙发上，阖上眼帘，“没关系的。”
“对不起。”
“都说了没关系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感觉真的，好寂寞。同学们都在跟自己的爸妈聊天，只有自己，傻子一样孤零零的窝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推理小说。同学们跟自己的父母介绍自己时，语气总是带着夸张的同情和悲悯。
——真是够了。
每次校庆日后，优作都会这样想。
根本不是什么“没关系”吧？优作的表情看起来就很介意，藏匿着悲伤。还记得自己上中二那年，爸妈去美国后，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如果不是兰时不时的来访，加上偶尔去博士家逛逛，他真的觉得好寂寞。
那种孤单，他再熟悉不过。
“对了，洗衣服的话，内衣和衬衫什么的分开洗，深浅色衣服分开洗。”
“这不是最基本的么？”折回洗手间搓洗白衬衫的新一嘟囔一声，优作笑了起来。
“上次把白衬衫染上一片墨水蓝的是我喽？”
“啊，你的那件……对不起……”想到了什么，新一笑得很尴尬，“这次不会的，我有分开洗啊！”
“深色衣服反过来晒。”
“都说了我知道啦！你好啰嗦啊老爸。”抱怨声伴随着最自然的称呼，一并滑落。拧干白衬衫，水“滴滴哒哒”溅落在盆里，他才意识到他刚刚喊了优作什么。扭过头，有些不敢看优作的反应，优作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抱起双臂，轻咳一声。
“那个作业就要结束了，尽早改口。”
“改不过来了，真不想改。”——都叫了近20年了，怎么改口嘛？
“你这家伙，”优作一脸挫败地看着新一，“真是败给你了。”叹了口气，他从沙发上站起，伸了伸懒腰。皎洁的月光洒上窗台，他双手抱着后脑勺，眺望渺远处的点点灯光。
“开玩笑的啦。”
“‘永远离开我’那句话，不是开玩笑吧？你真的会离开，是么？”优作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定定看着新一道。
“我们终究会离开彼此吧，”端起装满洗好的衣物的盆走到狭窄的阳台，新一望着优作淡淡一笑，“只是谁先谁后，还能不能再见的问题。——在那之前，我会好好跟你说再见的。”
因为，那将会是我与你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