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咚——”
笨重的行李箱脚下的两个轮子猛烈撞击上冰冷的水泥地面,震得晃了一晃,颤颤巍巍地抖动着。箱子旁伸出一只手扶着箱子保持着它的平衡,确定它不再晃动后,那只手收了回去。箱子的主人轻叹口气,手指划过行李箱还算细腻和精致的皮革,漫无目的地画着圈,目光落在她此刻抵靠着的桌子一角,怀念般的微笑。
桌子的一角清晰残留着一圈焦黑的痕迹,那是她的室友工藤优作直接将从灶台上拿下的咖啡壶搁置在木桌上留下的永不褪色的印记。烧焦的痕迹旁满是蓝黑色的钢笔墨渍,掺杂着些油腻腻的污渍和食物残渣。桌上凌乱地摆放着小说,课本,废弃的文稿,和装满了笔的笔筒和一瓶仅剩三分之一墨水的墨水瓶。——都是优作的东西——至于自己的,早已一样不落地躺在行李箱的某个角落里。
桌子抵靠着泛黄的墙壁,墙壁上粉尘脱落。其中有几块明显白净的或大或小的长方形,那里曾经贴满各式各样的歌星影星的海报。工藤优作不止一次委婉的表示那些海报在他看来很碍眼,不过自从她扔给他一张东京Spirit球队海报,他就默许了她贴这些。垂下眼看着被自己撕扯下的旧海报,她轻声笑起来,笑当初的自己的痴狂。她的青春,她的梦想,都随着海报撕扯下的一瞬,离她远去。
早已过了看着那些帅气的歌星影星心花荡漾的年纪,她此刻需要的,仅是一个她能真正依赖信任的好男人而已。
将海报揉成一团,扔掷在废纸篓里,和室友的废弃文稿拥在一起。将外套搭在手臂上,走到门口回望住了住了长达6年的合租屋,心底突然腾起一丝不舍。
突然怀念和优作挤在洗手间洗衣服的时光;怀念躺在卧室的床上蜷缩在被窝里抬眼便可望见的优作灯下写作的剪影;怀念一起围坐在桌前吃的寡味的泡面和廉价的便当;怀念……一切的一切。
犹记得工藤优作刚搬进来的样子,初中生模样的瘦削的少年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右肩上斜跨着双肩包,腾出手一抹清癯的脸颊上滑落的汗水,冲自己微笑,伸出手:“您好,我是工藤优作,请多多指教。”那一刻,他桀骛不驯的神情,带着些许叛逆和狂傲的眼神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
时光流逝,初次见面时那个少年,从年少轻狂,变得冷静、睿智而成熟。
优作,呵,优作……
这会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
轻喃着少年的名字,她转过身,触不及防地撞上少年平静如水的深邃的海蓝色眸子。
“要走了吗?”目光落在她身边的行李箱上,他语气淡淡,似乎她的离开,在他的意料之中。
“嗯,发生了那种事,爸爸执意要我搬走,我拗不过他。”
“哦,”他想说很多,却终究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最终选择了勾起嘴角,浅笑,“那……再见。”
再见么?我们还能不能见到呢,优作?
强忍着不知何时在眼眶打转的泪,她别过头去,往前走了几步,猛地扭过头来:“优作……”
“诶?”他怔了怔,呆呆地望着她眼眶薄薄的水雾,一时间有些发懵,“你……别哭啊……”
“哈,我……”她自嘲般地艰难地上扬嘴角,拭去眼角的泪,“我怎么要搬走了,却突然对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的不舍……——优作,你是个很棒的男人,你……嗯,你要幸福啊……”
“……你也是。”认真的望着藤野悠里浅褐色的眸子,优作一脸真诚地祝福着,“找一个对你好的家庭条件不错的好男人,别像我,没车没钱,没房没权。”
“……嗤……”偏过头望着优作,她捂着嘴笑了起来,抬起手拢了拢耳边的发丝。渺远处传来车轮摩擦地面的声响,不出多时,一辆出租车停泊在楼下,司机从车窗探出手,冲着楼上挥了挥,催促着她。
“好像没时间怀旧了……那么……再见了……工藤君……”抬起手,冲他挥了挥,她转过身离开。
工藤君么?
也罢,到头来,我们终究是朋友,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喜欢过你。
——我曾经暗恋过你……
这就是彼此想对对方说的话了。
但说到底——
连初恋都不是。
他凝视着她拖着行李箱远去的身影,没有挽留,亦没有挥手。就呆呆地手撑着锈迹斑斑的窗框边站着目送她离开,与坐进车里的她对视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浅浅的祝福的笑意,倏尔消逝,落寞爬满他的脸庞。
又一个与自己相处多年的人从自己身边离开了……罢了,早就习惯了不依赖别人自己拼搏着活下去,早就习惯了孤孤单单一个人。
哦,不,我不是一个人……
——还有他陪伴着我呢!
钥匙开锁的“咔嚓”声汇成一线,清晰地飘到耳畔,他扭过头冲少年绽开微笑,转过身久久凝视着他的脸庞。
“她搬走了……”环顾空荡荡的夜幕下的合租屋,未开灯的小屋显得愈发清冷寂寞。
“藤野姐姐么?我看到她的……”少年修长的手指拉曳着灯绳,昏黄的灯光泼洒在他的肩头,勾勒他瘦长的身影。
“新一……你要搬走的话,”闭上眼叹了口气,优作垂下眼望着一片狼藉的合租屋,“我不会拦你……”
地砖用消毒液和漂白剂刷了又刷,洗了又洗,还是弥漫着血液的腥咸。渗水的天花板一片狼藉,大片大片的粉尘剥落,掉在优作睡的床上。先前从楼上下渗的血液已经没入床的木头纹理里,由内而外透着说不出的诡异的气息。朝北的客厅洒不进一丁点的阳光,家具衣服都散发着陈腐发霉的气味。藤野悠里买了一大束白百合插在花瓶里也是无济于事,腐败发霉的味道比花香更加冲鼻,况且两种味道混杂着一起愈发让人觉得忍无可忍。
闷热的夏风撩起优作的秀发,他双手交织在一起,下巴抵着手背,胳膊肘重重压在窗框上。卡其色的长袖外套袖子胡乱的捋上去,露出小麦色的肌肤和结实的手臂。他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不知在看什么,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嘴角划出自嘲又无奈的笑容,摇摇头,手撑着脑袋,阖上眼帘。也许是因为久久未听到新一的回答,优作睁开眼,半是疑惑地偏过头,惊愕地发现新一伫立在门边,瞅着他笑。
“当然要搬走,”他缓缓开口道,瞥见优作眼里失望的神色,他微笑着加了一句,“和你一起搬走……”
“诶?!”怔怔地回过身望着新一,优作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你……——可是这种房子……”
“你是嫌我烦要赶我走么?”新一微微眯起眼,挑挑眉望着父亲,“你当我说的‘我不会离开的。不管你遇到了什么困难,我都会在。’只是说着玩耍帅的么?”
不,爸爸,我说到,就肯定会做到的!
再简陋的家,有父亲你在的地方,对我而言,便是天堂……
“你这家伙最烦了,”瞥一眼新一,优作口不对心地撇撇嘴,“人家明明不饿,却带给人家那么多东西当早餐,吃得我那个撑啊……”
“早说嘛!我快到中午时都快饿死了。下次我一个人吃绝对不帮你带!”
“喂喂,那我吃什么?”
“……比起这个,你还是先考虑一下咱们晚上吃什么吧……”饥肠辘辘的胃发出阵阵抗议,新一尴尬地抓头,提醒道。优作扫一眼饿得舔着嘴唇的新一,“噗嗤”一声轻笑,手轻轻插在牛仔裤口袋里:“的确。——去吃拉面怎么样?”
“嗯!”
灯光下,拉长的身影,一前一后走着,走在一条似乎没有尽头的路上。
与你同在的时光,哪怕仅是一瞬,对我而言……
——也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