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芙是祝苡苡的表妹。祝苡苡早逝的娘亲郑芷月,就是郑芙的姑母。
祝家门衰祚薄,姓祝的除了祝佑和祝苡苡以外,再没有旁人。她为数不多的亲戚,都是来自已经过世的母亲。
祝苡苡的娘亲郑芷月,因父母早逝,自小就寄人篱下,生活在伯父伯母,也就是郑表舅的家中,好在两位老人待郑芷月不差,并未看轻她一个孤女。
所以后来,郑芷月认识了祝佑,两人结为夫妻,她也没有忘记伯父伯母的厚待,对他们一家人都多有照顾。
以前郑家日子过得清苦拮据,但自从有了祝佑的帮扶,日子就好过了不少。祝苡苡的表舅也就是郑芙的爹爹,一直在帮着祝佑打理生意,在徽州府,也算是小有名气。
她和这位表妹,自小便玩在一处。彼时祝苡苡还在闺阁的时候,身边的玩伴并不多,年纪小一岁的郑芙,于祝苡苡而言,既是血亲,又是闺友。
她一直都把这位表妹看得很重。
只是两年前,因为一桩事情,两人生了不快。后来,郑芙即便和祝苡苡一样都在京城,也不愿意来找她,而祝苡苡登门拜访,也多次被她拒之门外。
久而久之,加上祝苡苡既要顾心爹爹给她准备的嫁妆产业,又要做好修撰夫人,便再无精力去顾及郑芙了。
不过祝苡苡不时的,还是会派人去打探郑芙的近况,知晓她在京城的日子还算富足,祝苡苡也就放心了。
如今,甫一听门房通传郑芙前来。既是意外又是惊喜,赶忙让忍冬备好茶点,亲自去了迎人。
看见自垂花门走来的郑芙,祝苡苡有片刻意外。算算日子,她有大半年,没见过郑芙了,郑芙变化很大,原本白皙细腻的肌肤暗淡了不少,一双灵动俏皮的眸子染上了不少沧桑,仔细看,她眼角眉梢还带着着淡淡愁容。
祝苡苡记得,郑芙还未出嫁的时候,是最爱美的。衣服首饰,都要徽州府最时兴的,可现在再看面前的人,荆钗布裙,容色憔悴,挽起的发髻上只孤零零的别了一朵木槿花。
祝苡苡眉头一拧,心头闪过一丝不忍。她只是半个月未曾去打探郑芙的消息,怎么芙儿就落魄至此了。
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没想到面前的郑芙,竟倏地落下泪来。两片娇靥上片刻就挂满了泪珠,纤长的睫羽上,晶莹的珠子不要钱似的滚落下来,落在祝苡苡的手上,几乎要把她烫伤。
“苡苡姐姐……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才大半年,都不肯来见我……”
“我……我没……”
郑芙凄凄楚楚的,语不成调,“从前都怪我,是我冤枉了苡苡姐姐,不知道姐姐待我好,胡乱将那些罪名安在姐姐头上,其实,就是我自己运气不好罢了……”
随着她的哭声,祝苡苡的心也兀自酸涩的厉害。毕竟是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表妹,虽然那件事也让她心里有些不快,甚至对表妹也有些怨怼,可回想起小时候的那些情分,似乎这件事情,也没什么要紧了。
她从怀中掏出帕子,赶忙帮着擦了擦郑芙脸上的泪珠。
“芙儿别哭了,有什么委屈,都告诉姐姐,我们去里头好不好,我叫忍冬准备了你爱吃的云片糕和酸梅茶,我们边吃边说,好不好?”
感受到祝苡苡确实没生自己的气,似乎对自己的态度也和以前没什么差别,郑芙这才松了一口气,破涕为笑,跟着祝苡苡一道去了屋内。
郑芙大约三年前来过这里,她当初只记得这座三进三出的宅子地段好,里头的陈设精细考究,却没顾得上,仔细打量。
拭干了眼上的泪,她悄悄的观察起屋里。
桌椅板凳都是上好的花梨木雕琢而成,花纹繁琐复杂,却十分好看。再看她面前的海清色描花茶壶,就这样清透细腻的颜色,怕是得经过十分复杂的工序才能烧制炼成。其价值,必然非同一般。
再想想祝苡苡现在还是翰林院修撰的夫人,夫君仕途不可限量。
郑芙不由得暗自恼恨,早知道孟循有今日的造化,能够得中状元,她当初不如厚着脸皮,同祝苡苡说自己喜欢孟循,以着她们两人从前的情谊,祝苡苡说不定就肯将这桩婚事让于她了。
说不定,自己的境遇也不会和如今一样这般悲惨。
看着郑芙情绪渐渐平复,祝苡苡心情也松泛了不少,“芙儿如今,还是住在延边巷子那里么?”
当初这套宅院,是郑芙已经去世的夫君置办的,祝苡苡去过,虽然地段不太好,但也是所两进两出的宅子,听说置办下这院子,几乎掏空了徐延青的家底,好在徐延青的父母,对郑芙很是喜爱,即便花了这样多钱,也没说什么。
“那宅子,早卖了……”
“好好的,怎么就卖了?”
郑芙脸色犹疑,她下意识朝侧边看去,“徐延青的母亲生了重病,同我说需要钱,我便……转手把宅子卖了。”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一点都没听说过?”
郑芙霎时心口一跳,赶忙平复下慌乱的心情回答:“小半月前的事,现在有了钱,病应该,好了吧……”
祝苡苡微微颔首,“这样一来,芙儿你不就没地方住了?”
郑芙抿紧了唇没有说话,祝苡苡旋即握起她的手,“不打紧,今后,你便与我住在一起,以后再做打算。”
她抬眸看向身侧的银丹,“银丹你去把西跨院的左厢房收拾出来,洒扫洒扫屋子,去去尘气。”
郑芙听了,难免心中有些失落。她还以为祝苡苡会把她安置在东跨院,两人住在一起呢。
“我和孟循就住在东跨院的主屋,与芙儿也挨得近,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来寻我。”
郑芙面上有些哀怨,她自责到,“姐姐是不是还生我的气,所以才不想同我住在一个院子里……”
“这怎么会!”祝苡苡随即否认,“如果只有我一人,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可孟循也住在东跨院,于礼,该与芙儿你避嫌才是……”
本朝律例,若是丈夫早去,只要守寡满了三年,便可再嫁,任何人都不得阻拦。郑芙再过上一些时候,就要满了三年,之后,便和云英未嫁的女子没什么区别,自然须得和孟循避嫌。
原来是这样,看来祝苡苡对她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并没有因为徐延青的事情和她生分。
说不定,自己再说几句,她便同意让她也住在东跨院了。
只是,还未等她开口,门房就前来通传。
“夫人,清辉堂的大夫来了。”
祝苡苡应了声,而后转头看向郑芙,“芙儿你在这休息一会,要是累了,就让小春带你去坐厢房那边歇着,我还有些事,待会儿再来寻你。”
郑芙心底气极这突如其来的大夫坏了她的好事,但也忍不住纳闷,这祝苡苡好好的,干嘛要去请清辉堂的大夫来。
身体不好倒也没看出来,瞧着脸色,还比自己好上许多。
瞧着暗暗发呆的郑芙,小春心里有些发虚,她下意识问了句,“小姐可是累了,要回房里休息?”
瞥了眼面前这看起来就蠢笨的丫鬟,郑芙应付般的笑了笑,“不了,我就在这等着姐姐就好。”
小春赶紧点头,再没有说一句话。
另一边,祝苡苡已经到了面诊那位大夫的地方。清辉堂的这位坐堂大夫,蓄着一把灰白的胡须,约莫是花甲之年,两鬓斑白,脸上沟壑纵横。
祝苡苡将手搭在脉枕之上,思量着自己最近的状况,斟酌着开口道:“我这些时候总是难以入睡,寝食难安,睡着了,也总是睡得浅,很快便会醒,这两天,饭也有些吃不下,见着些菜,还总是犯恶心……”
她本欲继续说下去,可看见大夫陡然,眉目凝重,她便噤了声。
室内一片寂静。
站在祝苡苡身后的忍冬,也不由得有些紧张。
大夫啧了一声,另一只手缓缓抚摸着胡须,这一下一下,祝苡苡的心情,也被撩拨得厉害。
她忍不住蹙起眉头,“大夫可否直说,我这身子,究竟如何了?”
看着大夫要开口说话,忍冬也悄悄上前一步,竖着耳朵。
“夫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祝苡苡登时哑然失声,偏过头去,看向身后站着的忍冬,两人四目相对,皆是眸光微动。
“我……我方才没有听错吧,大夫您说,我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大夫微微晗首,可还未等祝苡苡和忍冬开心一会儿,那大夫便接着开口:“只是这胎像尤其不稳,这些时候,切勿太过操劳,需得好好调养身体才行。”
说完,她看向一边的忍冬,“劳烦姑娘替老朽磨墨,我这便为夫人写上一张安胎的方子,待会儿去清晖堂抓药便可。”
忍冬朝着大夫行了一礼,转头便打算去一边的书桌磨墨,只是在这抬眸之际,猝不及防就看见了,站在门槛处,一脸笑意盈盈的郑芙。
不知怎么的,看着这位表小姐,忍冬心头蓦地的一跳,随即涌起一阵不安。
忍冬一边磨墨,心底却是纷乱如麻。虽然眼下表小姐和夫人是一副和乐融融的模样,可两年前,表小姐因丈夫早逝,怒气冲冲寻上门来,责怪夫人给她和那位早逝的丈夫牵线搭桥。
表小姐那会儿带着孝,穿着一身雪白的孝服,进门时还是好好的。可没多久,就在院中大吵起来,等到她赶到的时候,院中已经摔了不少东西,似乎都是半年前夫人送给表小姐的新婚贺礼。
夫人并未做错什么,她帮忙说和徐延青和表小姐的婚事时,哪里知道徐延青会英年早逝?
再说,当初叫小姐寻摸姑爷同窗的人,还不是表小姐的爹爹?若不是喜欢,便是小姐再出什么力,表小姐怕是也不能和那位成亲吧。
这是任凭谁看来,也不能将表小姐年轻守寡的原由安到小姐头上。
表小姐闹了许久,小姐也生气,后头,还是姑爷回来了,表小姐才没有再闹。
折腾了那么一番,好长时间小姐都郁郁寡欢,她和银丹两个说什么也没用,人都瘦了一大圈,后头姑爷悉心照顾,情况才渐渐好转起来。
所以,忍冬对郑芙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就算有,也在她登门来闹的那一日,也消磨了个干净。
甚至,忍冬难以将现在楚楚可怜的这张脸,安到那天怒气冲冲来闹的人身上,这简直判若两人,叫人无所适从。
夫人心善,加上和表小姐又有亲缘关系,难免会心软些,这也再正常不过,可她和银丹作为贴身丫鬟却又不同了,她们必须小心谨慎些。
因为记挂着祝苡苡的身体,孟循和翰林学士郭大人告了假,早早就下了衙署。
只是看见同祝苡苡坐在一起的郑芙时,他神色稍敛,压下心头的情绪,面色倒是没有丝毫显露。
孟循的反应落在了郑芙眼中,她心头绷紧的那根弦,稍有松缓。
时候也不算早,一起用过晚食后,祝苡苡便让小春带着郑芙去了西跨院的左厢房休息。
梳洗完,换上寝衣,祝苡苡靠在孟循怀中,轻轻拨弄他修长的手指。
“夫君是不是生气了?我分明答应过你,再不管郑芙了,可……可她毕竟是我的表妹,她现在这样,我实在于心不忍。”
孟循见不得祝苡苡这样烦困的模样,她眼底的青色,更是叫他心疼。
他将人搂入怀中,轻吻怀中人的额角,“我没有生气,苡苡是家里的女主人,你想如何安排,无需过问于我。”
撩起她垂落在床沿的长发,卷了一缕放进手中拨弄,“好了,不谈她了,今日春晖堂的大夫看诊过,他可说了什么?”
祝苡苡看了孟循一眼,故意卖关子似的捉住他的手,好一会儿过去,才慢悠悠的将那只手放在自己腹前。
“大夫便是这个意思。”
孟循面色一变,片刻后,唇角的笑意几乎止不住,“我要做爹爹了?”
她翘着唇,“修撰大人年纪轻轻便要做爹爹了。”
他抬手勾了勾她翘挺的鼻梁,“是啊,要做爹爹了。”
祝苡苡被他这副正经的模样逗的有些忍俊不禁,她想,似乎现在这样的日子,也还不错。
看着睡在身侧的人,她不自觉抬手抚着尚且还算平坦的小腹,虽然眼下有些辛苦,但总是会慢慢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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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素期出身高官之家,十七岁嫁给名动京师的探花郎,从白身走到诰命夫人,她享受过无上光荣。可惜因太过操劳,积劳成疾,四十岁的她已经形容枯槁,暮气沉沉。
回想这一生,她没有对不起谁,唯独一起长大的玩伴黎承安,她欠了他许多。
总的来说还是没有什么遗憾,就算她马上要死了,也应该是美满的。
偏偏弥留之际,她听到了顾之岑交待儿子的话。
他说,他这二十多年多年,一直惦记着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苏芸,他让马上要外放去苏州做提督学政的儿子,好好照拂孤儿寡母的苏芸,等调任的时候,将他们带回京城。
这些话,她本不该听到。
大概是顾之岑觉得她快死了,说话就没顾及着她。
她有些恍惚,想起许多年前自己成亲前夜黎承安翻墙来找她。
对她说,“顾之岑就是个人模狗样的小人,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娘子,和你结亲,不过就是贪图唐大人的势力,你不要犯蠢,被这个小人骗了!”
那时候,唐素期只当黎承安见不得她风光的嫁给探花郎,故意说的气话。
可现在,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争了。
喉间溢出一抹腥甜,她满怀不甘的死在了成亲后的第二十三年。
再次醒来,入耳的是鼓乐仪仗的吹奏声。
她身边站着出阁前的闺中密友钟宁。钟宁拉着她的肩,兴奋着指着下边。
“素期快看,探花郎要来了!”
她竟然回到了和顾之岑初识的那天。
这次,她没有再去看顾之岑,她牢牢盯着意气风发的黎承安。
因为他曾和她说过。
“你没看到么?那真是可惜了,我中的是榜眼,可要比那位探花郎威风的多。”
既然能重来一生,她总要弥补曾经的遗憾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