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后,帘棠慌张的小跑进来。
“二小姐,您留下那几个人,好像从昨夜就没再回来!”
许念脑袋里一嗡,心慌在此刻彻底炸开了。
有个惊恐的想法冒出:莫非她昨夜还是认错了人,那不是齐玹?
可是不应该啊,她昨夜也仔细观察了,他眼中并曾流露出任何杀意来。
难不成是因为当时人太多,他寡不敌众,故意做成那样的?
那玉佩又该如何解释?
齐褚那个疯子,可从不喜这物,没必要流落成这种模样还要带着。
许念不敢再想了,她立即叮嘱道:“在府中多叫几个身手不错的侍卫,我们现在就出门。”
若是真落了他手,怕是如今早就……
她眼中一暗,风扬起了她的袖摆,向外走的背影坚决,带着一股莫名的执拗气。
帘棠有些没明白,迷糊的追上去:“小姐,您找他们几个,随便找个人替您去就好,何必亲自出去?”
许念转头,话中带气,答非所问道:“若是今日找不到他们,我就要拿他偿命!”
嘴里说着狠话,眼泪确在打转,她心里难过,更恐慌。
帘棠更懵了,不知她家小姐这悲戚是从何而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姐。
许念已经咽下了喉咙口的酸涩,转身毅然而然的出去了。
她太了解自己,优柔寡断下不了狠手,胆小又怂,总受委屈还不长教训。
前世就是太软弱了,才会让齐褚那样羞辱。
许念暗自捏紧了拳头,再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康依今日依旧是女扮男装一身俊俏打扮,她驾马追上马车,禀告道:“二小姐,找到人了,往东一里,有个义庄,今早有人看见他在那里。”
“速去”。
许念攥紧了袖中的匕首,她好心留了人带他去医馆,他就是这般恩将仇报的。
到时见到了,就一刀捅死他,义庄,正好给他收尸。
含着怒气,一双秀眼气得圆圆的,不自觉的咬住下唇给自己打气。
马车停下来,许念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从车上下来,带着一众人往里走。
气势汹汹,迎面碰见几个从里面出来的人,小心的避到一边,生怕寻仇牵连到了自己。
许念内心已经腹诽了许久,他昨日这般机敏,今日若是多给他说上几句话,怕是是非黑白都能让他彻底颠倒。
她脑海中回忆着路上请教康依的事,手无实物的比划了两下。
康依说,这样下手,取人性命是最快的!
越要见到了,烦躁和怒火也达到了巅峰,四周扫视一圈,没有见到人影。
难道是提前跑了?
里面的大院里,能遮蔽雨水的墙沿下坐了不少人,他们衣衫褴褛,似乞似流民,皮包骨架,大瞪着眼盯着闯入者。
康依找了个小孩子问了几句话,抬眸对许念点了点头。
人没走,就是还在这里?
许念手心冒汗,看到旁边又有个走廊,就迅速转身找通处。
这一转,彻底愣住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化成灰她也认得的脸。
齐褚刚从拐角处过来,松懈下来的表情还有些茫然,他身上的血迹相比昨日又多了许多。
许念的目光并没有再这张脸上停留很久,而是一眼注意到了他的手上。
他垂在身侧的手里,正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刀刃。
那双前世总爱捏自己后颈的指尖上,全是血珠,他们顺着指节滚落,聚集成一个红珠子,苍白与猩红,让许念又想到了前世。
齐褚从不会用缓和的办法解决问题,朝臣对他这位横空出世的新帝本就不满,可他偏偏不知收敛。
上位第一天,高殿之上,是睥睨着众人神色淡淡的新帝,而新帝目之所及,全是血流成河,文武百官眼睁睁的看着宫内最后一个皇子倒在血泊中。
然后是曾经拉帮结派的反抗他暴行的百官……
全场禁声,无人敢再驳。
所有不听话的人,最后都会变成尸体。
这是齐褚惯用来威胁她的话。
而就在此时,那股凉意又再现了。
同样的面孔,同样的染血的手,前世今生,
“我真不该救你!”许念凝着他,恨声道,“你这样的人,就该凄凉的死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
少女的声音穿过朔风,往日清脆温柔的嗓音,此时好似也带上了卷裹上冰雪的冷意,变成锋利的尖刃,有穿透一切的能力。
齐褚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确实是血迹斑斑。
厌恶这个吗?
康依一个愣神,她身上的佩剑就已经被许念抽出了。
她刚想要阻止,发现已经来不及。
许念从未像这样直视过这张脸,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看的清楚,好像是想要看明白,一个人如何能这般残忍,视生命为玩物。
她恶寒到不想要喊他的名字。
“我就问你一句,为什么要杀人?”声音气到颤抖。
冰凉的剑刃架上脖颈,齐褚好似又看到昨夜这双眼睛里那熟悉的恨意。
时而怒狠他,时而怜惜他,真奇怪啊。
他忽然侧身更加靠近那刃口,直视着她:“我的命是小姐救的,既然小姐今天心情不好,便杀了我吧。”
细密的血丝渗出,齐褚好似感觉不到疼,又往上面送了送,他从始至终都不看伤口一眼,只是静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人。
他声音足够坦诚,甚至听不出一丝的敷衍味道来,好似只要她愿意,他就真的能心甘情愿的死在这里。
“解释!为什么杀人?”许念不肯罢休。
“小姐从何处看得,我就是那滥杀无辜之人?”
声音平静,不疾不徐,没一点破绽。
可越是这样淡然,许念就越是后怕。
她彻底冷了声,“你如此模样,还让我如何信你?”
齐褚看了眼她身后的一群人,忽然明白了,“所以小姐今日就是特地带人来杀我的?”
那双眼睛确实是这样告诉他的,
所以他垂下了眼眸,无所谓的说:“我的命是小姐救的,既然小姐想要收回,便拿去吧。”
许念从未想过,他竟然到了此时还是一派无辜模样。
她心中恼怒,握住剑柄的手有些不稳。
她最后看了眼前这人,既然分不清他到底是谁,双手染血,不管是谁,都该死!
“那我就成全你”,许念说的轻,却是耗光了所有的力气。
她缓缓闭上眼睛,手心收紧,紧抿的唇已经发白了,手稳住了,却在力道即将出去的那刻,又忽然的顿住了。
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拿不住剑。
她难过的想,怎么就下不了手呢。
为什么会在想要狠心的时候有罪恶感!
“——你这双手,就是递给你一把刀,你真的敢杀了孤吗?”
前世齐褚说的话,此时就像是梦魇回声,一遍遍响在耳边。
缓出一口气,许念认输似地收回了手,颓丧挫败的睁眼,抬眸:“杀你脏了我的手”。
转身,她亮声吩咐康依:“去报官,就说昨夜逃跑的……”
话还没说完,手中的剑柄突然晃悠了一下,察觉到他做了什么,许念难以置信的转回头。
齐褚直接撞上了剑刃,他脸上仅剩最后的血色瞬间退去,鲜红的血滴顺着伤口滴落,他却忽然浅笑了一下,然后徒手握上了刀刃,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许念迅速收回了手。
但还是迟了一步,带出的血溅在她衣裙上,他眼中的聚焦一点点散开,那双眼睛沉重的合上,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
他说:“我只想要死在小姐手里。”
声音轻到风吹吹就能散了。
“哐当——”一声。
手中的剑柄无力滑落。
许念的手脚发麻,唇瓣发白,甚至觉得呼吸也被风给夺走了,一种窒息的难受。
动作惊动了拐角另一边的人,抱着孩子的妇人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哎呦,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
或许顾忌到许念身边跟着的人,妇人不敢上前,眼中的指责却很明显。
她空洞的眼神动了动,却没有力气回答妇人。
康依敏锐地看了眼妇人眼角的泪,她几步走过拐角,然后面色难看的折返回来。
“……小姐,您快过去看看吧”。
拐角处,有个小孩正虚弱靠在墙边,露出的半只腿被包扎的很仔细,换下来的带血纱布还没来得及清理。
而他们身上盖着的,正是昨日她送出去的白狐裘,几个孩子挤在一起,此时都拘谨的向着许念看来。
许念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喃喃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孩子懦声懦气道:“哥哥帮我清理腿上的伤口,哥哥说他要去洗手,哥哥……”
这边话还没说完,有人来禀报了:
“二小姐,彻夜未归的那两个家仆回来了,他们昨夜醉酒,说是睡过了时辰,不知小姐在找他们。”
许念散乱的目光一点点的聚起,她紧盯着来人,艰涩开口:“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