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少年的眼睛虽幽深,却也足够的明亮,与身后的星辰一般闪着亮光,那个他眼中亮亮的点,是许念的倒影。

她强迫自己错开眼,告诉自己不要心软。

可垂在身侧的手还是止不住捏紧。

家仆已经走近,齐褚的目光也冷了下来,他隐在阴影处的双手暗自蓄力。

美玉就该碎在地上,更何况这个女人看他的目光,充满了敌视。

所有的一切一触即发,齐褚淡漠的抬起了眸,虚弱的目光早就变得森寒骇人,锋利的匕刃已经出鞘。

“等一下——”

许念突然抬手叫停。

少年眼中危险的眸光好似错觉一般散去,重新变成了奄奄一息的模样。

许念则是微微皱眉,随后弯下身,在脚下的雪地里捡起了一物。

那是被雪掩埋的白玉玉佩,下方有枚很特别的花纹雕刻印记。

——虞王最爱的就是各种美玉,她当初求助他,也是送上外祖父留给她的环佩。

齐褚在看见她手里的东西时,微不可察凝住了视线,但仅仅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无害。

许念重新走到了他面前,把东西递到他面前,问:“这是你的?”

齐褚迟疑片刻,忽然捂住肩膀上的伤口,挣扎着起身来拿:“谢谢小姐……”

他目光纯粹真诚,不似有假。

许念把东西交于他,看到渗血的伤口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前世遭齐褚折磨,这一世又让她撞见他如此处境,说不上来是种什么孽缘。

许念让帘棠去把车上多余的狐裘取来,身影忽然倾近,女儿家身上的淡香扑了满面,齐褚脸上掠过一丝惊愣。

细白的指尖正在打一个漂亮的结,他低头,眼前就是她毛茸茸的发顶。

——这个距离靠近他的人,还没有活下来的。

尤其还撞见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他垂着眸,袖中藏着的匕首快要露了锋,许念已经系好了,她仰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沉沉,脸色也不太好看,低着一双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再看到那张与齐褚一般无二的脸时,许念心里还是会打颤害怕。

她紧紧了狐裘,把自己整个人都包严实了,稍微拉开了距离。

齐褚也缓缓的直起了头,忽然与她对视一眼,犹豫问:“为什么救我?”

她起先看自己的眼神中是没有善意的。

许念偏头想了一会,扬起个笑答:“心情好。”

破了阿姐的桃花,没有真的遇到齐褚,还有家有归处,可不是高兴。

月色之下,小姑娘似是参宴刚回来,一身的精致锦服,在白茫茫的雪地,笑得松懈,亮晶晶的眼睛弯成月牙,柔和小巧的脸上,写满了安宁。

齐褚定定的看了她一瞬,随后也松开了嘴角,袖中的匕首收了下去。

这么纤细白嫩的脖颈是不需要刀的,手握上去稍微用些力,她就会悄无声息的消失。

他按了一下自己肩膀,今日手疼,暂时还用不了力。

许念其实是愣了一下,

尽管她厌恶这张脸到了极致,此时看时,他脸上虽是还有伤痕血渍,却仍旧是俊朗精致的。白狐裘与他最是相配,皎皎如月的人,就该多穿白的。

如此低垂着眉眼,温润随和气韵,让许念在心底更加多骂了齐褚几声。

前世她那么好的姻缘,全被他给毁掉了。

齐褚眼眸动了动,突然问:“我无处可归,小姐可是要收留我?”

问的坦荡又磊落,不生卑不生微,反而一双眼睛直直的看向她。

许念眨了眨眼,觉得这张脸说出这样的话,还是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观摩了一会,坚决反驳道:“留什么留,我只是今日心情好,又不是日日心情好,你能不能活下这个寒冬都不知道,我留你何用。”

说罢,留下银钱叫了几个家仆送他去医馆,然后转身离开。

对面屋顶的箭镞已经消失了,齐褚扶着墙壁追上了几步。

“若是小姐收留我,我定是能活到下一个寒冬!”

寂寥的风中,他目光隐藏在黑夜里,幽深似寒潭,但却紧紧的盯着前面那个细小的身影。

许念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微侧了眸,却没有回头,带着帘棠直接上了马车。

她默声说,送你去医馆,我已经仁义至尽了。

为了那一份恩情,她上一世已经还到把小命都丢了,姓齐的,她一个都惹不起。

心里是这样想着,在马车走出去一段距离后,许念还是悄悄的掀开了帘子。

远处的人影在渐渐变小,显得更加单薄可怜了,齐褚撑着墙,风卷起了他的衣摆,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渍,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的马车远去。

像是被人抛弃又不敢上前的小可怜。

而她不知道的是,帘子落下的那刻,齐褚目光下藏着暗涌彻底明目张胆了起来。

像是褪去人皮的野兽,绚丽又危险。

他扶住墙壁的手轻拍了一下,屋檐上的积雪忽然掉落,刚好盖在了那露出的半只被霜雪覆白的血手上。

若是许念还在这,就会发现,他刚才走的几步,根本不是为了追车,而是防止她回头撞破墙角的尸体,故意做的遮掩。

齐褚摩挲着手里的白玉,刚要扔回尸体上,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勾住绳结收了回来。

白雪覆盖了一切,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了。

“走吧,我们送你去离这最近的医馆。”

大冷天的,那几个家仆也等的不耐烦了,只想赶紧完成任务回去。

齐褚转回了身,很歉意的说,“雪天湿滑,不劳烦几位了,我尚且还能走,自己去便好。”

清雅的嗓音被风吹淡了一些,少年人嘴角带着一层薄薄的笑意,随和中又掺杂了些奇怪的东西在里面,让人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家仆有些犹豫,手中的钱袋拿着紧不放手,“那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别去告我们的状?是你自己不去的。”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乞儿,也是运气好,今个碰到小姐心情好而已,医不医都没什么区别,以后估摸也见不到,查也查不到他们身上。

他身旁的人给了他个眼色,两人达成一致,悄悄把钱袋藏进怀里。

那两人刚拐进酒楼,齐褚就转身走进了旁边的小巷里。

他沉下了面孔,呵斥一声:“还不滚出来吗?”

贺封落在他身后的阴影处,单膝跪地抱拳道:“……殿下,是属下失职,未能察觉到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这才害您……”

若是仔细听,他话答的一点也不镇定,嗓音全是轻颤,声线也是抖动不稳,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面前的人。

“是吗?”齐褚回过了眸,面上平静,语气却是冰凉的,“是无所察觉,还是狼狈为奸?”

贺封扑通一声跪下,头顶千斤重的视线压得他冷汗直冒,冒死解释:“属下从不曾背叛殿下。”

“贺封啊,你还是不准备说实话?”

贺封瞳孔猛缩,难以置信的抬头,齐褚已经站在了他面前,抽出了他腰间的利剑。

这一片被黑暗笼罩的地方,有的只是颤抖和冷汗,以及对死亡的恐惧。

看见那寒光到眼前的时候,贺封就已经后悔了,眼中浮现出那人买通自己之后说的计划,只是差一点就活抓了他送到那人面前。

在被这样压迫的视线俯视的时候,他清醒的明白,他的活路就在眼前,只要杀了他,他就能活,况且那位,也是想要他死的。

他始终压低的头抬了起来,眼中满是怨恨,“既然殿下知道了,就让我带着你的人头回去复命吧”。

齐褚目光微凝,贺封已经纵身而起,直逼他而来。

这样满身是伤,贺封眼中闪过蔑视,“别挣扎了,这堰都城里,到处都是想要你死的人,你本就该死!”

齐褚停住了脚,似是听到什么让他愉悦的趣事。

他抬眸,缓缓道:“太多人想要我的命了,今夜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贺封这才注意到,唇角带笑的人,眼中却冷到比这寒冬还刺骨,只一眼,就好像剜在他要害处。

风雪又下了起来,阴暗的小巷里,熄灭最后的亮光。

或许是白日又见到那张脸了,许念今夜的梦无比真实。

真实到好像齐褚凝着自己的视线就在床边,她拼尽全力逃离,最终还是被抓进了那旖旎梦中。

氤氲雾气之中,水中的波纹层层荡开,从白净嫩肤,再到碰上炽热身躯结束。

潮湿,红热,抑制的呼吸声最后都会变成波动的水浪。

许念已经哭不出声音来了,脚下踩不到实物,手臂软如无骨似的挂在齐褚脖间上,身后托住腰的手轻一下缓一下的揉着。

她像是一朵飘在天上的云,风吹在脆弱处,就会绷紧了身体,敏感潮红到了极致,等到风停歇,倾盆大雨又接连而来。

她低声嘤咛,唇齿间吐露的声音陌生得不像是自己的,从头到脚的酥软来得过于突然,坏风不肯停歇,一鼓作势把她翻转了面,她的指间触上冰冷的壁沿,身后却又是滚烫困臂。

眼前是杂乱堆叠的嫁衣,交缠着男人的常服,暧昧不清的落于一边。

柔细手腕推搡着,挣扎着,她从水面疯狂向着岸上爬,带动着脚踝处的银铃响个不停。

一根红绳恰好勾勒出了细白脚踝的妙处,也映红了身后人的眼睛。

他的手温热又有力量,只是轻轻一拽,她所有的挣扎都会显得那么可笑。

“还有力气跑,想来也不用再歇了”,他重新把人捞回怀里,她又小又娇,粉红的水光点缀在身上,怎么可能跑得掉。

“虞王妃,你说,新婚之夜,你我在这里这样,虞王他知道吗?”

“你这么想跑,是想要去见他吗?”他玩味道,“要不孤唤人把他叫在门外亲耳听听虞王妃的声音有多么勾人。”

她拼命摇头否认,双手被人举到头顶,脚尖堪堪点了地,精疲力尽时,身子被人捞起,脱离了那致命的水面。

齐褚低哑绵长的声音仍在耳侧,他说:“为什么要想着跑呢?孤从来都是把选择的机会留给你,而虞王妃也从来不曾让孤失望过,对吗?”

许念骤然睁开眼,许久没有能从梦魇中回过神来。

第二日国公府早膳。

许念去的时候,叔母赵氏和堂兄许归去寺庙祈福已经回来了,这还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到他们。

赵氏眼睛最亮,看见人来了,桌下的脚不动声色的踢了自己儿子一下,许归像是收到了命令,走神的眼睛抬起,转身去迎许念。

“念念妹妹。”

“堂兄,叔母。”

赵氏笑的得体,先温声问了她的身体,随后又把陈家给数落了一顿,她眼睛转的快,心思也动的快,说完见好就收。

许归耷拉着眉眼,早上被训了一顿,此时心情不好,饭讪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要回屋。

赵氏匆匆吃了几口,就跑去教训儿子了。

许念大病初愈,小猫似的喝了几口汤也停下了筷子,余光就扫见旁边的座椅上掉了个平安符。上面有一个“归”字。

想着人还没走远,就追了上去,却在过拐角的时候听见叔母和堂兄的声音:

“你现在不是在你家,谁容忍你这么任性了?人家才是正儿八经的大小姐,你摆什么臭架子。”

“念念妹妹又不是那样的人,娘,你再说这样的话,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你住着人家用着人家的,你不低头谁低头,人家生病心情不好,你多说几句她开心了,以后你的仕途婚事还仰靠你伯伯呢……”

许归苍白着脸,已是不想要理会她了,直接错过赵氏走了。

许念不动声色的退了回去,帘棠脸色不好,听了这样的墙角,心里就是硌得慌。

帘棠:“她怎么可以这么揣测国公和小姐,国公府什么时候苛待过她,背后竟说这样让人心寒的话。”

许念垂下了眼眸,没说话。

叔父一生未入仕,又生病去的早,留下孤儿寡母无可依靠,当年是她阿爹把人接了过来同住,府里就许归一个少爷,吃食住行他们皆是一视同仁,确实从不曾亏待。

思衬了一会,她把手中的平安符交给身后的丫鬟:“你先去它处绕一圈,等他们回屋了再把东西送过去。”

人心薄凉早在前世许家被抄之时她就体会到了。

人之常情,本不该期待过多。

想到平安符,许念脑中灵光一闪,她忽然想到了怎么暗示父母即将会发生的事情了。

他们家的人不信乱神,可叔母信啊。

由她说与父母,他们总能听进半分。

那个声望特别大的大师叫什么来着?

悯灯大师?叔母最信这个了。

许念查了一大早,这人踪迹成迷,皆是无人知道他的落脚处,她想要请人也没有法子。

正郁闷着,翻书的手忽然一顿。

她看到一个熟悉的纹路雕刻。

——上面说,大师给物开光后便会留下一个这样的印记。

昨晚她前世那短命夫君的玉佩上……

他知道悯灯的行踪!

许念忽然站起身来,喜上眉梢,“莲棠,去问问昨夜那几个人,他们把人送哪个医馆了?”